我家的语言大师
沈欢欢


   

    我经常被我妈说出的某句话惊到,文化程度不高的她,时不时会让我这个读书多年的人有种自叹弗如的感觉。

    几年前,正值秋收时节,我家种的花生早就熟了,可是天公不作美,总是阴雨连绵的,几亩地的花生还来不及收完,大都脱落在土壤里了。一家人不得不齐上阵去地里捡花生。

    奶奶、妈妈、二姑还有我和弟弟,我们每人沿着两行长长的田垄,一起从田地的一头出发。大人是干农活的老手,捡得很快,不多会儿就把我和弟弟甩在了后面。再看弟弟呢,也很快跑到我前头去了,不是他捡花生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因为他只挑又大又饱的花生捡,小的、不饱满的他看也不看。而我呢,大大小小不管囫囵的还是缺壳的花生都要拾起来,自然慢了很多。

    弟弟很快赶上了妈妈,他鸡贼地告我的状取乐:“妈,你看看恁闺女,在后面偷懒,不好好干活!”我妈回头瞅了一眼落在最后面的我,嚷道:“让你捡个花生,你看看你慢的,跟焊那里了一样!”

    听听,这个“焊”,说得多妙,有新意又有画面感,还用了夸张的修辞,贴切地形容了我的慢。我简直觉得我妈不当作家都屈才了。

    后来捡花生的事情我早就忘了,但我妈说的那个“焊”字却牢牢地“焊”在了我的脑海里。

    有一回,我妈和别人发生了矛盾。我劝她,还指明了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很不高兴,觉得我不站她这边,向着外人,讽刺我道:“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好的,人家头上生个虱子都是双眼皮,中了吧?!”

    呵,双眼皮的虱子?一下子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我笑了,也就不生气了。唉!双眼皮和虱子,这两者她是怎么联想到一起的呢?虱子有没有双眼皮的,双眼皮的虱子是不是比单眼皮的虱子更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的联想能力、幽默程度,可真不一般啊!

    夏天时,我给她买了一件上衣,质地非常柔软光滑,轻轻薄薄的,摸着感觉很舒服。

    “给你新买的衣服咋样?”我问她。

    “这衣服轻得像鸡毛缨子(狗尾巴草),你不知道穿着有多舒服,我都不想脱!”

    鸡毛缨子一样轻,我妈打的这个比方是这么形象!也许她不懂得比喻修辞的用法,可她根据生活经验,无师自通般,随口就传神地形容出了衣服的触感和质地。

    还有一次,邻居给我家送了一些从新疆带回来的枣。那枣,个个核小肉多,个头又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一个劲儿地只会说:“这枣太好了。”我妈摩挲着枣说:“这枣都肉墩墩哩,真喜欢人!”肉墩墩的大枣,听我妈这么一形容,顿时,眼前的大枣似乎都变成了一个个肉乎乎的胖娃娃,更可爱了。

    我妈的语言就是这样,时不时地会带给我惊喜,她能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或一句普通的话说得形象、生动、贴切、有趣,她说这些的时候,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也许没有多少诗意,还带着乡土气息,听起来寻常,可细细咂摸,句句都蕴含着她的生活痕迹和独有的认知,很有意思。

    “我家的语言大师”,这个称号给我妈那是名副其实了。

当前:B3(2022年11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