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一片杨树林，晚秋时我曾去过一次。那时的杨树林是一幅绚丽的画，满树黄灿灿的树叶，地上也铺了一层落叶，整个画面像水彩画一样，色彩感强烈，并不让人感觉秋之寂寥和凄清。不少人在树林里拍照，颇显出几分生机。一阵风来，黄叶蝴蝶般飘落，壮美，诗意。

    冬天，我又一次来到那片杨树林。黄昏时分，光线有些暗淡。天寒，风冷，十里萧瑟，一派岑寂。杨树林早已不是晚秋时的模样，置身其中，感觉氛围完全不一样了，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人忽然有种战栗之感。季节转换，草木比人更敏感，也更能适应。杨树上的叶子已然落光，甚至很难找到一片还挂在树枝的枯叶。叶子落得这样彻底，真是有些决绝的意味。放眼望去，树林里只剩下参差林立的树枝。寒枝交错，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就像斑驳暮晚时光一样。

    地上的落叶有厚厚一层，从金黄到枯黄是一个季节与另一个季节的距离。枯黄是生命的另一个阶段，这些完全失水的叶子意味着结束了生命之旅，零落成土地的肥料。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很响的“沙沙”声。这些叶子变得干而轻，薄而脆，只需轻轻一碰就碎了。叶子上的脉络反而更加鲜明，那些各不相同的纹路，仿佛某种神奇的语言，在宣读着大自然的神奇力量。

    冬天的杨树林，人迹罕至。行走在杨树林里，倾听着脚下沙沙作响的落叶声，我觉得自己折转到了时光的深处，探寻到了别人忽略的季节特色。枯藤老树昏鸦，说的是深秋的寂寥，可深秋的寂寥在表面，而冬天的寂寥是在骨子里的。没有什么比寒冷更有穿透力。当寒冷无孔不入时，任何事物都无法逃遁。

    高高的树枝上有零落的鸟巢，并不见鸟儿飞来。冬天的鸟巢，好像就是落寞的点缀。偶尔有一两只麻雀飞在树枝上，它们的叫声也是寂寞的。鸟鸣林更幽，冬天的杨树林，需要忍受的是寒冷和寂寞。

    透过杨树林，可以看到一轮夕阳挂在天边。天是浅灰色的，冬天的土地裸露，呈现出苍黄色，人在天地之间，颇有点“念天地之悠悠”的感慨。冬日悠长，暮色苍茫，林间清寒。

    我踱到林子边上，回望整片杨树林。忽然发现，夕阳余晖中的杨树林正散发出一种圣洁而神秘的光芒。一阵风吹来，我听到了一种很神奇的声音。我曾在夏天听过林风的晚唱，那是风吹动繁茂的枝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冬天的杨树林，风声仿佛是来自辽远的天地之间，很响亮，很纯粹。风吹过杨树林，多了一种簌簌声。那是呼啸的风在对杨树们说：冬天是面临考验的时候，禁得住风刀霜剑，禁得住严寒冰雪，才能锻造出不屈的骨骼。

    冬日晚风中的杨树林，唱响了一曲雄浑壮美的歌，唱响了一曲傲岸不屈的歌。

    梭罗说：冬季，大自然显得特别纯洁，凡是在寒冷偏僻的地方，我们所能看得见的东西，都值得我们尊敬，因为它们有一种坚强的纯朴的性格。别的东西都寻求隐蔽保护去了，凡是能卓然独立于寒风之中者，一定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是自然界骨气的表现。

    想起这样的话，我忽然觉得，那些冬天的杨树们，是一个个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