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清流镇素来就有“泉映梨花、自在清流”的美誉,是我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杰出的作家、《南行记》作者艾芜先生的故乡。最近几年里,我一直想去清流镇看看艾芜先生的故居。
去清流镇,最好的季节应该是阳春三月,那时节,千亩梨花竞相绽放,缤纷花瓣赛过雪片,诗意浪漫,美不胜收。然而,有些事情平日里虽总是想做,但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待到我说走就走,独自一人去清流镇参观艾芜故居时,已经是春天的尾声了。
艾芜故居所在的清流镇翠云村是典型的川西平原乡坝子,交通不是很方便。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打算自驾,而是计划乘坐公共交通前往。不承想,这一趟说走就走的行程颇费了些周折,地铁、公交、步行、三轮车轮番上阵,多少有些辛苦。
想想艾芜先生从1925年夏天起一路南行,六年时间里徒步到云南,流浪在缅甸,漂泊东南亚,南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促使他把一只墨水瓶挂在脖子上,赤着脚一路走、一路写,反映社会底层人民的苦难,表达自己的爱恨情仇,创作出以《南行记》为代表的一系列经典文学作品,这种“走在路上,写在路上”的精神和情怀令人钦佩敬仰。我以这样的方式去参观艾芜先生的故居,也是向文学先贤致敬的一种方式。
时近正午,顶着头上炽烈耀眼的太阳,我来到了翠云村,眼前是田野上被绿树环抱的一座川西民居风格院落,这里便是艾芜先生的故居。
故居门前草坪上立着一块近一人高的灰白色大石头,上书瘦金体“艾芜故居”四个大字,落款为“二零一四年 后学流沙河”,这是2014年故居整修落成时,流沙河先生留下的墨宝。站在石头边,远处清风徐来,麦浪滚滚,近旁树木葱茏,鸟鸣啾啾,好一派浓烈的乡村风情。
故居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一处是马识途先生题写匾额的“艾芜故里园”,是在原来老屋位置上重建的一座黑瓦白墙、穿斗木质结构的四合院,展示着川西农村的生活场景,再现了艾芜先生笔下的乡风民俗。另一处是紧邻不远、由流沙河先生题名的“艾芜纪念馆”,通过大量图片、实物和相关资料,详细介绍了艾芜先生的人生历程和创作成就。
我走进艾芜故里园,庭院正中立有一座汉白玉雕塑的艾芜先生头像,院中矗立着几棵高大的黄楝树,枝繁叶茂,绿阴如盖。不大的院子呈凹字形,正房两边是两排厢房,从堂屋客厅、卧室灶房,到房间布局、家居陈设,再到墙上的斗笠、蓑衣,屋角的梿枷、风车,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旧时川西平原的乡风民俗,感受到艾芜先生笔下描述过的“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农耕生活。
艾芜先生在1941年12月写下的《<春天>改版后记》一文中回忆道,哪怕在“日暖风和”的“二三月间”,祖父也“要我在半暗半明的屋子里,苦读四书五经,那种闷气,真是令人难受”,像“四书五经”之一《孟子》,即便有注解,也是“诘屈聱牙”读起来很不顺口的,何况“家家妇女都到田野里面去摘龙须菜”了。读着墙上展板里这些片段的文字,我想,艾芜先生在压抑的环境中渐生出对自由的向往、对进步的追求,他后来的离家南行,应该是在这故乡小院的书屋里就闪烁起了思想的火花。
快要立夏了,明亮的天光尽显着暮春的灿烂,湛蓝的天际像被清水洗过一样的洁净。院子里静寂无声,唯有艾芜先生的塑像静静立在院子中央,黄楝树把树影轻轻投映在老人面颊上,为他遮挡正午的烈日。默默站立在塑像前,我凝视着艾芜先生清癯面容上睿智慈祥的双眸,耳边似乎渐渐回响起高山峡谷里劲风的呼号、山间古道上清脆的马帮铃声……
我移步来到近旁的艾芜纪念馆,静谧的两层小楼内陈列的资料比较丰富,按照时间节点,以“南行源故乡清流”“人生探索漂泊中”“‘左翼’文坛一新人”“避难宁远江上行”“桂林创作大丰收”“在重庆苦干迎新”“住进北京十二年”“叶落归根近三十载”等为题,对艾芜先生的生平和创作进行了全面回顾。
在二楼展板的“跋”,有这样一段文字,“艾芜从事文学创作近七十年,写作和发表的著述多达一千万字,这是他留给祖国的一笔最宝贵的遗产,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艾芜的作品被译成日、俄、英、德、朝、匈、波等多种文字,为传播中华文化,促进国际文化交流,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文字旁边,是艾芜先生摄于书房内的大幅照片,这位“流浪文豪”神态平和端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一叠一叠摊开着的文稿和书籍,他手中捏着取下的眼镜,双目炯炯,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顺着艾芜先生深邃的目光,我也向窗外望去。窗外,暮春的乡村虽已无桃红李白,但也是满眼青绿,葱郁沁心。绿色是这个季节的主调,大片大片的金黄点缀在其中,快要成熟的麦子随着煦风缓缓起舞,四周田野里静静的,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丰收酝酿着激情。这景象让我想起了艾芜先生那部名著的书名《丰饶的原野》,悠悠翠云映照下的清流镇,不正是一片“丰饶的原野”吗?
记得艾芜先生有一段座右铭:“人应像一条河一样,流着,流着,不住地向前流着;像河一样,歌着,唱着,欢乐着,勇敢地走在这条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路上。”艾芜先生就是那一河清流,奔涌激荡地流过这片丰饶的大地,流进了每一位热爱他作品的读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