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走后不到半年，老许觉得自己把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不是把韭菜当成葱花，把玉米秆子当成甘蔗，就是把禾苗当成杂草，把白糖当成盐，总之一切长得相似的东西，他都弄混了。弄混了之后，他还把这些事情当成笑话讲给村里人听，常常惹得村里人狂笑不止。

    村里人发现，老许不仅犯糊涂，还开始变得多事起来，他每天早上到地里干完农活，下午都到路边去捡过路司机扔下的矿泉水瓶，有时还捡回来一些纸箱。几个月下来，老许家门口的纸箱和矿泉水瓶如小山一样高，有的甚至堆到邻居家的墙角边。

    邻居见老许糊里糊涂的，担心他说不准哪一天把废纸点了，于是偷偷跟住在城里的老许的儿子小许“汇报”。

    小许担心父亲在老家出事，寻思周末回去把老许接进城。

    小许很有出息，去年刚三十岁的他就当上了某局的局长。本来，在处理完母亲后事的那天，小许就提出要父亲跟他到城里散散心。老许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说，你们都那么忙，一天把我关在那四四方方的房子里，早晚得闷死。小许担心老许一个人在老家出了事没人照顾，坚持要老许收拾东西跟他进城。老许气得当场甩了甩胳膊，又踢了踢腿，说：“你看我手腿有力，随便伺候一亩三分地都没有问题。”小许最终拗不过脾气倔强的父亲，一个人开车走了。小许刚回城，老许就换上了粗布衣服，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从那天起，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老许每天都要到地里去一趟，除草、驱虫，剪掉烂叶，拔掉烂根。当了几十年教师的老许，过去不会做的农活，现在干起来得心应手。

    听了邻居的“汇报”，小许才发现母亲去世这大半年，自己都没有回老家去看望父亲，每次想起老父亲时都是简单在电话里问候上一两声。

    周末，小许开车回老家，看到满院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心里有点不痛快。小许有些生气地问：“爸，您捡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老许看到儿子满脸愠色，也生起了气，说：“你说干什么，我当然有我的用处。”

    小许见父亲生气了，连忙缓了口气，轻声说：“爸，我每个月都按时给你打钱，你要是不够用了，我可以再给你。”

    老许乜了小许一眼，说：“我问你，今年你又换车又换房，你的钱都从哪里来的？”

    小许不吭声。老许也不再吭声，直接从门背后拽出两把锄头，说，跟我下地。

    小许不想去，但他又怕惹父亲生气了会出什么事，于是接过父亲手上的两把锄头，跟在父亲的后面。

    小许跟着老许来到地里，烈日当空，热得让人直冒汗。还没干活，小许的脸上就已是豆大的汗珠。

    “趁着大太阳，帮爸把草都锄了。”老许说。

    “爸，草才刚长出来，晚点再锄都可以。我想，它不至于影响到玉米苗的成长吧。”烈日当空，小许想打退堂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老许一边锄草，一边吟诗。

    小许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只好跟在父亲后面锄起草来。

    忙活了半天，父子俩总算把两分地的草锄干净。回家后，小许吃下了整整两大碗饭。

    老许问，“这饭好吃吗？”

    小许说，“好吃，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坐下来吃饭了。”

    “为什么啊？”老许问。

    “自从当上局长后，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喝酒应酬，哪有时间好好吃饭。今天，我还是专门推掉一个朋友的宴请回来的，没想到回来跟你劳动来了，我真是亏大了。”小许开玩笑地说。

    “你心里长草了。”老许看着小许的样子，正色道。

    “什么草？”小许不解地问。

    “欲望的草，贪欲的草。”老许说。

    小许低下了头。

    老许起身，从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存折，递给小许说：“儿子，你给我的钱和我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都在这里，你看着办吧。我知道，你好面子，你不想邻居在背后议论你，于是这半年我故意做出反常的事来，目的是能和你认真地谈谈。未来你要走的路，是否都是坦途，全看你是否能除掉你心里的草了。”

    小许看着父亲，犹豫了片刻，掏出手机给纪委领导发去一条信息：“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