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
胡胜盼

 

    “我在莎士比亚塑像前发下誓言,要用我的后半生完成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换。”莎士比亚式的精彩对白,超绝想象的冲突设计,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十年后,莫言以话剧剧作《鳄鱼》开始了自己的华丽转型之旅。

    莫言心中,一直有一个关于“戏剧”的情结。“我对戏剧的兴趣由来已久。”写剧本,并非是莫言小说创作枯竭后的无奈之举。可以说,这次创作话剧剧本《鳄鱼》,某种意义上说,是莫言文学创作的回归初心。

    《鳄鱼》围绕主人公单无惮及其在生日派对上收到的贺礼“鳄鱼”展开。通过一条无限生长的鳄鱼,故事不断挖掘人性深处的秘密,深刻探讨“欲望”这一主题。单无惮,“无所忌惮”却又逃走,莫言暗讽之意毕显。《鳄鱼》的弦外之音,比比皆是。“鳄鱼是丑陋的,也是凶残的,但它又是具有超出一般动物的忍饥耐饿、适应环境能力的超级动物。”“人的欲望就像鳄鱼一样,如果有足够的空间和营养,便会快速生长。”鳄鱼,象征着原始的欲望,它顽强又无情,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仍然盘踞在食物链的顶端。它象征了欲望在社会里的无限膨胀,也预言了放纵内心欲望必然带来的毁灭结局。

    《鳄鱼》是一个内涵丰富的现代寓言故事,更是一次命运与人性的终极审判。故事以无惮别墅为背景,借由台词创造出一个复杂立体的贪官形象。单无惮的人生之路在贪腐官员中很有代表性:出身贫寒之家,少时勤奋努力,有才华有抱负,也有良知及正义感。只不过当手中掌控的权力越来越大,贪欲便有了越来越大的滋生空间,财、色、权令他目眩神迷,也在不知不觉中给他挖了坑,让他一步步堕入罪恶的深渊。这是一个复杂的、立体的、真实的,而非符号化、脸谱化、刻板的贪官形象。故事的结尾,单无惮失去了一切,独留下一条鳄鱼与他对峙,鳄鱼对他说:“可惜可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都是欲望的奴隶。”

    落跑的贪官,从绚丽处堕入荒凉,才记起了曾经的恩情与故乡。走到绝路处,才直面起自己的冷漠与自私。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无不被爱恨羁绊,被利益裹挟,他们相互索取,可恨,也可怜。当今社会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诱惑,莫言在《鳄鱼》后记中提到,写作此书,是有鉴于年轻人的堕落,轻易为欲望所吞噬。可知,《鳄鱼》有警示世人之意,有刺贪刺腐之心。

    作为剧本,《鳄鱼》自有其鲜明印记。无论是人物、语言、还是场景架设、出场方式,写来流畅洒脱,张力十足。绝佳的幽默感和对话,各种情感的迸发,人性弱点的讽刺,都令人拍案叫绝。剧中角色不多,故事不长,莫言用人物的立体感和语言的精准支撑起整部剧。莫言的语言是有一股子冲劲的,即使是写剧本,也不妨碍他用文字语言表现生命力蒸腾勃发的表现。尽管是对话,但是在不正经的人说正经的话,正经的人说不正经的话,和不正经的人说不正经的话这三种对抗中,最后让人说不是人的话,让不是人的说人话,便形成了极强的讽刺意味。一条被作为礼物送出的“鳄鱼”贯穿全文,有人惧怕它,有人赞美它,句句不写它,却又句句都是它。它始终沉默,却在结局爆发。鳄鱼的角色嵌入,为剧本注入了一个生龙活虎的灵魂。它游刃有余地穿插在文章的各个段落,用特殊的外形和独特的生长习惯烘托着主题。

    作家李洱认为“我们的内心都有一条鳄鱼,我们应当如何看待这条鳄鱼?莫言的《鳄鱼》写出了人性的复杂性”。当魔幻现实主义的种子在戏剧舞台上萌芽,一个贪官被欲望吞噬而不自知,被命运裹挟而不能自已的悲剧故事也就这样触发了我们的理性沉思。

 

当前:3版(2023年07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