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入虞山,只等一碗蕈油面
◎ 申功晶

 

    常熟是江南一方福地,古来唤作“虞城”,得名于境内一座“十里青山半入城”的虞山。说起虞山,是绕不过兴福寺的。南朝出了一位“爱江山更爱佛祖”的“和尚皇帝”——梁武帝,上既有天子以身事佛,下亦不乏刺史舍宅为寺,于是,兴福寺成了“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江南名刹。

    近水楼台先得蕈。最早是兴福寺僧人入山觅得此物,爆炒熬汤,做成素面浇头,供给僧人或招待香客食用。秋探兴福寺,不吃上一碗蕈油面是引以为憾的。

    在虞山脚下、兴福寺隔壁,有一块被古树环绕的盆地,稀疏凌乱地摆着几十张四方桌和竹椅,是一个市井烟火气十足的露天茶馆。两三人一桌摆龙门阵,一支烟、一杯茶,从柴米油盐聊到风花雪月,不经意间时光就从指缝中溜走了。

    茶馆旁边,我找到了老字号面馆“望岳楼”,打量起价目牌,浇头花样倒是不少:大排、爆鱼、焖肉、素浇……与苏式汤面相差无几,价格在几元到十几元钱不等,唯独蕈油面,30元一碗。这个鹤立鸡群的价位,吸引了我的眼球,怀揣着十二分新鲜和好奇,咬咬牙点了一碗蕈油面。

    蕈油面的“浇头”很简单,即采自虞山上的松树蕈。美食家李渔在《闲情偶寄》里夸赞此物:“求至鲜至美之物于笋之外,其惟蕈乎!”用蕈作“浇头”的面,鲜到眉毛也掉下来,因此,当地有“尝过松树蕈,三日不思荤”的说法。

    虞山又称“乌目山”,因吴王先祖虞仲葬于此,遂更名“虞山”。帝王陵地,松柏成荫,密林的滋养造就了得天独厚的菌类生存环境,虞山上野生菌蕈诸如鸡枞菌、鸡脯蕈……林林总总大约几十种,其中,最为高级罕见的松树蕈,对环境要求几近苛刻,除了只生长在适宜温度、湿度的松柏混交针叶林地,还专挑树龄短的松底下扎根。只有每年八九月份,山上的松树蕈才成熟可摘,一个个形似蘑菇,色呈淡棕,等过了季,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捉蕈人凌晨两三点钟就要上山采蕈,趁露珠未干,把蕈采下来。当地人管采蕈叫“捉蕈”,或蕈与人参相似,长脚会跑,故有“捉”字一说,采摘之难,可见一斑。野蕈这物什,或有毒性。野蕈有毒无毒,全凭捉蕈人多年练就的一双慧眼。把刚采摘的新鲜松树蕈带回家,与鸡枞菌、鸡脯蕈……混合在一起制成蕈油,其味特别鲜香。

    捉蕈难,制蕈油亦不易。刚采下的野蕈里有小虫子,须撕去表面一层膜衣,清洗干净,在盐水中浸泡三四个钟头,再用纯正的上等农家菜籽油熬制成“蕈油”。熬制时,先支起大铁锅,倒入菜油,加热出香后将姜块拍松后投入锅内,烧到锅内冒烟时,放入八角、茴香等香料,然后将蕈投入油锅爆炒,再加酱油、盐、糖等烧煮,冷却后即成食用蕈油。用虞山特产松树蕈熬制的蕈油,才是常熟人认可的家乡味。

    蕈油面端上桌,一抹面条整整齐齐铺在碗里,宛若古代女子的发髻,汤内散布的棕色蕈块便是松树蕈了。面要趁热吃,轻轻夹起面条,放至嘴边,吸溜一口越过舌尖,蕈油特有的鲜香在面条的热力作用下充溢喉舌,面条脱胎换骨般回味甘长,难怪小小一勺蕈油,把兴福寺素面推上江南“素面之王”的头把交椅。再看野蕈,细细长长,口感紧实有嚼头,有点似嫩肉,又类野菌,咀嚼中还带着松树本身特有的丝丝芬芳。周遭都是端着面碗或埋头吃面的人,在一片“哧溜哧溜”的吮面声响中,我尽情享受着山间的美味。

 

当前:B2版(2023年10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