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人爱花,自古而今;花城广州,千年相延。北方大地白雪苍茫,南国广州花开如春,这是自然地理的花城;岁时节序日常烟火,寻常巷陌无处不花,这是百姓生活中的花城。花城之花,开时淡然悠远,落时不动声色,一如这里的人,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任凭外面风大雨大,自有一种“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
我喜欢闲时到芳村茶叶市场朋友处,喝几盏茶,再前往不远处的岭南花卉市场,挑几束鲜花,将偶得的闲暇时光消磨在花香茶香之中。此处名为花地,最初是一片河滩草地,明时村民开垦种植花卉,形成花市,初名“花埭”,后演变成花地,亦是花城最美地名之一。
花卉市场内,简陋铁棚下,堆积着如山的花草,买花人穿梭其间。来自云南乃至世界各地的鲜花在此集散中转,或前往下一站,或直接进入寻常百姓家。也许,昨日它们还在遥远的保加利亚沐浴阳光,在昆明的高山花场饮着风露,今日便汇聚于此。往来行人,或肩上扛一把,或手中提几盆,总不会空手而归。广州人买花,不分时节天气,不在乎平日或节日,于他们而言,生活,不过一场食事与花事。
最先抵达的是百合区,或笔直站立,或倚靠桶沿,细长整齐的花梗,卵形饱满的花头,将开未开,最是美好。再细看,有玫红色的香水百合,紫红色的葵百合,粉红色的东方百合,白色的麝香百合,黄色的木门百合……一束百合花,三四十个花头,不过二三十元,花美价廉。艳丽的花朵,浓郁的香气,悠长的花期,美好的寓意,让它成为花卉市场的长春款。
继续往前,花海迎面而来。玫瑰清香,牡丹华贵,芍药妖艳,蔷薇含笑,桔梗娇嫩,雪柳高挑,绣球繁茂,剑兰节节高,向日葵明媚,洋牡丹清丽,满天星低调,郁金香清雅,蜡梅低调地开在角落中,鹤望兰卓尔不群,而尤加利叶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十米开外便将其他花香气息都盖过……它们各自绽放,和而不同,组成一个绚烂的世界。
冬雨淋漓,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棚顶,又顺着缝隙流淌到各个角落,买花人悠然前行,管它外面风风雨雨,似春还冬,真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卖花人也并不着急,他们闲坐花丛中,包扎花,拉家常,看行人,安静守着自己一方天地,买卖凭心意。喜欢这种状态,不吆喝,不烦扰,不纠缠,你买你的花,我守我的摊,如此,就很好。人与人之间,无论亲疏远近,皆需要一个适当的空间与维度,才是亲疏皆宜的相处方式。
或许,经过漫长岁月的浸染,花的习性气息,也渐渐渗入卖花人的心性。可见,美好的事物皆含有能量,潜移默化中能影响人的心境与状态。或许,这就是人与自然万物间存在的隐秘联系,人可以影响物,反过来,物也可以影响人。
花海中走过,挑选满满一怀抱的花,不到百元的价格,真正平正靓。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将各色瓶瓶罐罐搬出,装好水,拿起花剪,修剪插瓶。不觉想起那年因病辞去工作,独居在城中村一个小单间里的暗沉往事。那时我将自己封闭,只在买菜时才出门,每次见到本地阿婆卖姜花,总会顺手带上几枝,插在瓶中,第二天醒来,姜花全部绽放,洁白似雪,馨香注满房间的每一处缝隙,看得人几乎热泪盈眶。平凡如它,高贵亦如它,只有我知道,在那幽暗的岁月里,它曾给过我多少闪光的勇气和希望。
没有一株草不向往春天,没有一束花不渴望阳光,没有一个人不热爱生活。只是,人生哪能事事尽如人意,顺风顺水固然好,却难免不会跌落沟渠,任风雨侵袭。唯有熬过那些暗淡的日子,才更懂得春光明媚的含义。
后来,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一抔土,我便种下绿色的植物。日升月落,冬去春来,看着花开花落,草生草长,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株,吸收阳光雨露,积蓄饱满力量,就没有理由自怨自艾暗自伤怀,更没有理由轻言放弃虚度光阴。
春光短暂而美好,时间轻易便流逝,若沉溺在负能量的人或事上,实在是对生命的浪费,不如捧一束花,昂首前行,管它是对是错,是逆是顺,做好自己,便是对生命的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