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山工
◎ 唐雅冰

 

    青城山的初春依然寒气逼人,风不友好地入侵衣领、袖口等一切有缝可乘之地,裸露的皮肤更深切地感受着春寒料峭的滋味,可这一切,都抵挡不住一颗跳跃的心对一座名山的向往。抓住假期的余额,我汇入浩浩荡荡的登山“大军”,与其说是想用脚去丈量一座山,倒不如说是想驯服一身的赘肉与一贯的惰性。

    为了错过人流高峰,我与友人起了个大早,与太阳同步赶到山脚,殊不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山门前,来自全国各地操着各种口音的游客已经排起了长队。扬起手,与大山友好地打个招呼,我们兴致勃勃地开始登山。身畔人来人往,有健步如飞的小青年背着旅行包轻装上阵,迅速地擦肩而过;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戴着帽子、系着围巾,全副武装地缓缓而行;有摄影爱好者举着相机、手机,边走边把美丽的风景定格;也有活泼可爱的儿童蹦蹦跳跳数着脚下的石阶,在大人一声声叮嘱中走走停停。

    从“西蜀第一山”牌匾下入山,在“青城山”三个大字下留一个影,我们便暂时成为了山的一部分。时间充足,行步从容。山间鸟鸣阵阵,古树参天,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地下影子斑斑驳驳。回归大山,心逐渐野起来,踩着地上的影子时而疾,时而缓,任性地变换着节奏前行。孰料未走多远,汗水便开始从后背爬上额头,脚步也不再轻盈。抬头看看前面,蜿蜒的小道一眼看不见头,山顶隐没在云雾之中,不知何处是终点;再瞧瞧身后,人头攒动,有人的衣服从身上移到了腰间,有人从路边买了雪莲果边走边啃增加能量,也有人与路边抬滑竿的人讲起了价钱。我与友人择一小亭坐下,让开始酸胀的腿得到短暂休息。

    突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率先冒出一袋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蔬菜,接着一颗略秃的头顶穿过人缝露出来,随即我便看见了那个人的全身。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木杖,上身穿红色长袖绒衣,绒衣外面套一件灰色短袖毛衣褂子,下身穿一条灰色裤子,裤管挽在小腿处,露出里面同样挽起的红色绒裤。在悠闲的人群中,他背着一大背超出身子许多的蔬菜,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所经之处,游客都自觉地为他让出道来,朝他投去不同的眼神,而他目不斜视,专心看着路面,一步步朝上走着,木杖与地面接触,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也嗅到了他浓重的汗味。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听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原来他在小声地为自己喊号子加油。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冯骥才先生写的《挑山工》一文,原本我以为挑山工已打上时间的烙印留在了故事里,谁知,却真实地与之在青城山相遇,而这一次,是背山工。

    跟在背山工后面,随着他的节奏前行,一双穿着黑棉袜、黄色帆布胶鞋的脚,在我眼前一次次努力地抬起,又一次次沉沉地落下。我看见了他的小腿,很瘦,但很结实。每次他的脚板与青石阶接触时,小腿上便鼓出一条条蚯蚓般的青筋来。

    走出一段路,也许是累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背篼靠在一道斜斜的坡上,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脱下毛衣褂子搭在肩上。趁他喘气休息的间隙,我追上去与他聊了起来。

    “师傅,您这一背大概有多重?”“150斤”。“那背这一背能挣多少钱?”“60元。”“您每天要背多少趟呢?”“有时候两趟,有时候五六趟。”“您多大年龄了?”“我68岁了,已经背了二三十年了。”

    68岁,每天负重往返于山间,我不由对面前这个个子并不高的汉子肃然起敬。为登上这座山,游客坐了观光车又坐缆车,还会叫苦叫累,并不断补充水与零食;他却背着超过自己体重、超出自己身高的物资,用双脚一遍遍地丈量陡峭的山路。他,背出了我们所走的栈道,背出了脚下的石阶,背出了山间小餐馆里的美食、背出了一座山的温暖……

    就在我沉思间,那位背山工已经再次出发,朝山上走去。透过他湿透的后背、沉稳的步伐,我仿佛看见,一桌桌香味四溢的饭菜,就在山上等着南来北往的游客。

    此后的登山之路上,我分明感到风渐渐有了暖意,慢慢拂去了我内心的那份焦虑与浮躁。感谢生活,感谢那一位不知名的背山工。

 

当前:B3版(2024年03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