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村庄,风吹麦浪,是乡亲们抒写在田野上的绿色诗行。这是海、天之蓝调和才能生成的绿。鸥影翩舞的麦地,总让我产生伫立海边的幻觉。所以从这独特的绿中,我读到天的高远和海的辽阔。在这高远和辽阔里,盛装着我欢乐的童年时光。
阳春三月的麦地,深藏着整个村野最多最嫩的野菜。于是,绿色的麦地总会绽放各式小花帽,舞动五颜六色旋转的纸风车。我们边玩边挖一篮野菜回家,让母亲洗净切碎,再剁些肉和成馅,再缠着父亲烙一叠面皮子。一阵忙碌后包好一筛子春卷。姐妹几个围着灶台,踮着脚尖望着油锅里渐渐煎至金黄的春卷,早已垂涎三尺。嘎嘣酥脆、野菜清香撩拨着无法抗拒的舌尖魅惑。那可是家乡出了名的美味时点。
另外,麦地还曾是我们一帮童年伙伴放风筝的乐园。天空没有树枝的牵挂,风筝便可自由翱翔,地上明前的麦子不怕踩,我们尽情疯跑,累了便在麦地里席地而坐,随手扯一根麦秸秆,剥去叶子,学着村头老四爹的样子做个麦秸哨。大家伙聚拢在一起,一阵一本正经地依样画葫芦之后,两个吹得响的,三个吹不响的,便会在麦地上笑倒一片。
再过上十天半月的,等麦子抽穗后,我们还会抹一把麦粒,搓去麦芒揉掉麦皮儿,就那样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有一丝清香、甘甜弥漫于唇齿间,咀嚼久了还可吹出大大的泡泡。现在想来,那应算是口香糖的前身吧。而大人有时也会用鲜嫩的麦粒连皮磨成面,再上蒸笼蒸熟,制成一种叫冷冷的美食,口感细腻、甘甜,有股清香。
五月的田野,注定属于风吹麦浪的时刻。湛蓝的天空下雀儿一声接一声地执着,点亮了芒种节气里村庄的节奏。每一个眼神每一弯皱纹里,每一米阳光每一缕风里,都写满着蕴含着,折射着漫溢着——金色的丰收的喜悦。
学校放了农忙假,我们也成了农村双抢大忙中的小助手。我会蹲在地里帮着把割倒的麦子,捆成蓝花大碗粗的麦把子。并按大人吩咐将麦把子摞成一小垛一小垛的,便于父亲的空板车从晒场返回后搬运装车。不懂那时小小的我,怎有那份超过同龄人的耐心。
收割后的麦地,再也没有了风吹麦浪。青春期的绿浪也好,成熟季的金浪也罢,都不见了,只剩下一行行竖着的麦茬子。父母在晒场上忙着脱粒,留下我一人捡拾麦穗,就像小学一年级时在字典里检索组成一篇文章的字。走读在田野里,我知道来年这里仍会风吹麦浪。
而我,是在最后一次打开麦秸笼放走蟋蟀后,意识到伴随风吹麦浪的,还有我渐渐黄熟的青春。只是麦地可以一熟又一熟,而我却唯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