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小学旁全是田畴,每家都有一点,由于田常年被水浸泡,大家都不约而同种上了藕。到了夏天,田沟水流淙淙,荷叶田田如伞,最清凉的地方就属这片藕田。这里成了小孩子的乐园。
夏日里,荷叶绿油油的,还擎着圆滚滚的水珠,亮晶晶的,甚是好看。荷叶中间,藏着藕花。家人交代,不可摘藕叶、藕花,还等着结藕呢。我半信半疑,桃子、李子可是花谢后就从开花的地方结出果实,可是藕是长在泥里的,和花应该没有多大关系。且疯玩起来后,长辈的话就成了耳旁风。
有一天下午,放学很早,一个同学提议去摘藕花,一群人纷纷响应,我也在其中。
阳光热烈,万籁俱寂,我们沿着曲折蜿蜒的田间小路,东瞧瞧西看看,离岸边不远,伸手便够得着的荷花,咔嚓一折,如获至宝。摘了花,还要弄个伞,近处最大的荷叶便成为我们俘获的对象。手刚刚碰到茎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扯不得,扯了么,藕烂啦!”吓得我回头一看,南边高处路上,一个老奶奶在大声指着我们呵斥。我们四散而逃。
逃到远离藕田的地方,大家纷纷拿出战利品,荷花,荷叶,还有莲蓬。有同学摘掉外边层层花瓣,把里面的花瓣放在嘴里咀嚼,说是甜的,好吃。我没敢尝试,我一直对吃进嘴里的东西保持谨慎。我则把花瓣由外而内一层层翻出来,鱼鳞状,宝塔状,很是漂亮。
没过几天,心痒痒,又去摘了一次。我们疾风般奔赴藕田,只是近处的藕花没有了,摘不到,想要下到荷塘里,但想起大人说过藕田淤泥很深,陷进去就出不来了,便不敢造次。老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我们已经不惧怕了,都懒得回头一看了,咔嚓咔嚓,折荷叶声不断,顶着这柄绿伞,那些骂声好像都被这硕大的绿伞顶回去了。顶着年少的美好快乐,我们一路嘻嘻哈哈,疯跑在风中。但这份快乐里多少有些心虚。
工作后,有年夏天我去朋友家。吃过午饭,朋友说,去她家藕田里走走。我们站在水泥沟渠上,看着满眼的绿,风过处,绿波翻涌,时隐时现一朵藏着的藕花,内心泛起淡淡的欣喜。成年后的我,对藕花并没有太强烈的喜欢。也许看过了世间太多的花,也许年少那种对任何事物都过于热烈的执着已经消失了。咔嚓一声,朋友折了一枝未开放的藕花递过来。“别呀,折了可惜,留着结藕呢。”她说:“那有什么可惜的,这个夏天错过了就没有了。折一枝不碍事的。”又微微一笑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又摘了两柄藕叶,我们一人一个顶在头上。我想起曾经看过一个老人挑着一担藕花走在青石板路上,没有吆喝,买卖都很安静,说怕吵醒了花儿。我于是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伏在朋友的耳朵上小声说,“别吵醒了花。”说完我们都笑了。我第一次在阳光下没有负担地把玩一朵藕花,淡淡清香里似乎还有年少的记忆。
多年后的夏天,父亲无限怅然地说起家乡的那片藕田已不复存在,曾经清亮亮的水田踪迹难觅。岁月辗转,求学工作,不知何时,藕田已荒弃多年。
夏天会按时到来,藕花会按时开放,曾经的少年已按时长大,散落在天涯,不知他们的记忆里,是否还有藕花深处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