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时,万新华老师接手教我们语文课。
万老师很受同学们欢迎。她十八九岁,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面如满月,端庄秀丽。她讲课不像老学究那样刻板,总与我们互动,将每篇课文都演绎成引人入胜的故事。由于师资匮乏,万老师还教我们音乐课,她声情并茂地教我们唱那些好听的歌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直到今天,我还清晰记得当年教室里的欢声笑语。
有天上午,万老师正面向黑板写板书。同学何明春突然大叫:“万老师,周明合生病了!”只见周明合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到课桌上。万老师当即安排大家做课后习题,她背起周明合,一路小跑,直奔一公里外的村卫生室。打了退烧针,服了退烧药,医生说:“没事了,下午就好!”万老师如释重负,又把周明合背回学校。周明合个子高、微胖,万老师的白衬衣全被汗水浸湿。
班上女生袁德菊贪玩,放学后在操场跳皮筋,不知不觉天将黑。她回家要翻过一个名为“三不管”的山垭。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有几座坟茔。袁德菊一个人不敢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起来。万老师刚好从操场旁边经过,上前关切询问。得知缘由,万老师将袁德菊拉起来,替她擦干眼泪:“别哭了,老师送你回家!”
袁德菊到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袁德菊父母感激万分,盛情挽留万老师吃晚饭,万老师坚辞不肯。不放心万老师独自摸黑走夜路,袁德菊父亲赶紧找出手电筒,将万老师送回家。
于我而言,万老师更是终生难忘的恩师。
村小学有教师食堂,可以解决留校住宿老师的吃饭问题。当年我猜想,每周五教师食堂会改善伙食,蒸大白馒头,或炸油条。因为每到周五下午放学,万老师就把我叫到她的宿舍,让我在那里看会儿书,或做课后作业。她去食堂打饭。不一会儿,万老师用大铁盘端回四根金黄的油条,香气四溢;有时是两个大白馒头,热气腾腾。万老师将两根油条或一个馒头装进一只棕色牛皮纸袋,封好口,对我说:“拿着,赶快回家!”起初,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习以为常,坦然受之。
那时,我父亲已去世三年,体弱多病的母亲独力支撑门户。生产队分粮食由两部分组成:一为口粮(家庭每个人每月定量供应),一为工分粮(社员在生产队干活,每天计工分,再将工分折算成粮食)。母亲不是“硬劳力”,工分挣得少,粮食就分得少。即便一天三顿都是照得见人影的稀饭,我们家还是月月“青黄不接”,每到月末,母亲就犯愁——该到哪家借粮食?
万老师慷慨赠送馒头油条,无疑是雪中送炭。
万老师订了一份《中国少年报》,里面有美文佳作,有叫人大开眼界的国内国际时事,有大山外面的神奇精彩……每期报纸一到,万老师总是让我先睹为快。在物质和文化生活都极度匮乏的艰苦岁月,我不仅经常吃到家里常年难得一见的美食,还拥有珍贵难得的精神食粮,真是幸甚至哉!万老师的恩情,我今生没齿难忘。
后来,我如愿以偿考学、参加工作,却因造化弄人,在老家工作十多年后被迫南下谋生。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每次休假回老家,总是来去匆匆。那些渐行渐远的生命中的贵人,虽心心念念,然而相逢却需机缘巧合。
2017年春节,我从深圳回到老家,参加一位亲戚的生日宴,欣喜遇见万老师。老师虽已迈入初老,然而风采依旧,言谈举止尽显知性优雅。
开宴之前,我与万老师去亲戚家附近的村道散步。聊起从前,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万老师说:“我对你的帮助实在微不足道。你那时家庭特别贫困,读书特别用功,全学区六所村小学,你成绩最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你!”
那天暖阳高照,天空瓦蓝瓦蓝的,仿佛有人用清水冲洗过一样。我的万老师,胸怀就像蓝天一样宽广,她给予我的关怀与爱,发自肺腑,油然而生,犹如高天之上洁白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