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次回眸,在此时节,天气将加速转凉。秋色深处,我想到家乡的芦花,它们以洁白的身姿,洋洋洒洒如雪飞。
父亲曾种过一片芦苇。芦苇繁殖很快,没几年就蔓延至四周,形成一片芦苇荡。待到秋后枯水期,父亲就将芦苇砍伐,削枝去叶后运回庭院,可为果蔬搭架,可作建筑材料。那个时候,我看到的多是盛开的芦花,一丛丛淡紫色的花穗轻轻摇曳,从容平静地与水交谈,与风絮语。
后来读到《诗经》中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顿感眼前这片芦苇荡平添了许多诗情画意。夕阳晚照,薄雾萦绕,晚风轻拂,芦苇簌簌作响,舞动着婀娜的身姿,对着秋水梳妆。哦,芦苇荡就是父亲写下的诗行。
父亲去世后,那片芦苇荡就无人打理了。每年霜降过后,芦苇似集体衰老,很快就满头银发,随风飞逝,宛如宋人赵友直笔下的诗句,“垂竿终日坐苔矶,两岸芦花作雪飞。”它们好像在怀念主人,约来凛冽秋风,乘风飘去,归于尘土。
听长辈们说,很早以前人们曾将芦花代替棉花,做过芦花草鞋,家乡土话叫作“草窝子”。这鞋我虽未见过,但坚信不疑,因为我知道中国古代二十四孝之一的“鞭打芦花”,就是一个与芦花助暖有关的民间传说故事。说的是春秋时期的闵子骞,遭到继母虐待,寒冬季节里,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都穿棉花缝制的冬衣,而闵子骞的冬衣里却只是芦花。由于芦花保暖效果不及棉花,某天闵子骞随父外出时被冻得无法驾车,父亲以为他是故意偷懒,怒以马鞭惩戒,直到把他的衣服打破露出芦花,才知道错怪了儿子。
现在,我客居南方,湿地公园或郊外河道边处处可见芦苇。秋天的周末,我常常去观赏芦苇,见证它扬花抽穗的过程,从嫩绿到淡紫,再焦急地等待它变白如雪。一阵北风来袭,白色的花絮便离开芦枝,随风飞越河流、公路,眨眼不见,仿佛融化于大地。
那天,我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鸟雀,正带着羽翼初丰的幼鸟彷徨在芦苇荡的边缘。幼鸟抓在倾斜的芦苇上,它的父亲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一定是在不停地鼓励孩子,必须在初冬到来之前,勇敢地迈出生命中最关键的一步:学会飞翔。
我想,这稠密的芦苇荡里,肯定安置着他们的巢居,巢居里面一定飘进许许多多温暖的芦花。这对鸟雀父子,一眨眼已飞过河岸,我知道它们的翅膀下,藏着同我一样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