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书·蒙童·蒙师
◎ 张万银

 

    作为文明古国,中国历来有重视启蒙教育的优良传统,《易经》六十四卦中,第四卦蒙卦就专门谈启蒙教育。蒙书、蒙童、蒙师,构成了启蒙教育的3个要素。

    所谓蒙书,是中国旧时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所用读物的总称,在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学者研究认为,最早的蒙书是西周时的蒙童识字课本《史籀篇》。到秦代,李斯等人编写了《仓颉篇》,作为初学者的启蒙识字读本。这两种字书开启了蒙书之先河,但今已亡佚不存。流传至今最早的字书是西汉时史游编写的《急就篇》,由于其实用性强、知识量大,对后世蒙书的发展影响甚巨。

    汉以后的唐、宋、元诸代,蒙学书籍泉涌风发,至明清更是蔚为壮观,从源头仅可滥觞的一泓清浅,发育成潮平两岸阔的浩浩巨川。教育家张志公在《传统语文教育初探·序》中谈到,中华书局曾经收集并且展览过五六千种童蒙读物,可见其种类之多,阵容之大。其代表作“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宛若占尽风情向小园的老梅,至今仍暗香浮动,嘉惠莘莘学子。近年来,在“少儿读经”“国学启蒙”活动风靡全国,其中就有经典蒙书的清芬氤氲,倩影闪动。

    宋元以降,规定儿童上学,先读蒙书——“初入社学,八岁以下者,先读《三字经》以习见闻,读《百家姓》以便日用,读《千字文》以明义理。”(明代吕坤《社学要略》)《邓云乡讲北京》中的“学府述略”一章中说:“教材由启蒙到高深……一直是《三》《百》《千》识字启蒙,然后读‘四书’‘五经’。”可见蒙书连着四书五经,是旧时教材体系的重要构成部分。

    蒙书的编撰者有硕学鸿儒,也有村野学究。虽然编撰者各有不同面目,各具时代特色,但注重伦理道德与行为规范的教育是其共同特点,这正是我国古代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成熟的体现。蒙书中既有儒家经典的基本精神,又有丰富多彩的人生经验;既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又有具体实用的日常知识;既通俗易懂、言简意赅,又琅琅上口、便于记诵。因此,千百年来,上至扶杖翁,下至垂髫童,读书人口诵心惟,无不知晓。《蒙书精华·前言》指出:“这些蒙书对人们的思想、文化乃至生活方式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四书’‘“五经’和《二十四史》。”

    “古有千文义,须知学后通。圣贤俱间出,以此发蒙童。”(宋汪洙《神童诗》)从周代开始,蒙童一般都是8岁左右发蒙。古人认为,欲立根基无如为善,能光门第只有读书。因此,蒙童入学是人们非常重视的一件大事。体现在社会风俗之中,便有种种近乎虔诚而又令人莞尔的举动。有的地方,蒙童上学的第一天即便是晴空丽日,也要点上一个灯笼拎着,灯笼上还要绑上一根鲜葱,为了讨一个好口彩——“聪明”,正应了苏东坡的一句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有的地方,上学的第一天要带上一包“上学糕”,用糯米粉做成的,染上鲜艳的色彩,供在孔夫子牌位前,一是表达敬意,二是“糕”与“高”谐音,祈求至圣先师保佑能攀蟾折桂,高中状元。有的地方,蒙童初次上学时要随身带粽子。这粽子做成四方形的,像古代官印的形状,名为“印粽”——希望学子学而优则仕,将来能执掌印把子,升官发财。

    《幼学琼林》把蒙童入学称为“云程发轫”,发轫时要举行开蒙式。通常是先拜孔子,后拜蒙师,然后由蒙师点读几句书,算是发蒙。对此,作家施蛰存在《沙上的脚迹》一书中曾有描绘:“庚戌元宵,家君为行开蒙之礼,堂中铺红毡,烧红烛一对。先拜至圣先师神位,家君坐太师椅上,教读‘天地君亲师’五字,命我讲读三遍,礼毕。次日即入比邻徐氏家塾,始读《千字文》。”

    对“云程发轫”之情景,七十岁的施蛰存记忆犹新,其《浮生杂咏·四》写道:“郑重严亲为启蒙,上元灯下烛花红。明朝负笈从师去,天地元黄宇宙洪。”

    “负笈从师”,便要恭敬如仪地听蒙师传道、授业、解惑。中国历来有尊师的传统,“天地君亲师”,可见位次之隆;“蒙以养正,圣功也”(《易经·彖辞》),意思是启蒙是为了培养正道,这是圣人的功业,可见期许之高。蒙师肩负着“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重任,口碑好却待遇低,受人尊敬却一辈子清苦。据《古今诗话》记载,唐朝的薛令之做太子的蒙师,待遇菲薄,就在墙上题一首诗,前四句是:“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盘中餐尽是苜蓿类的东西,岂能不饥寒起怨心?后来“苜蓿生涯”就专门用来形容塾师的清苦生活。同样有过苜蓿生涯的郑板桥曾在《教馆诗》中慨叹:“教馆本来是下流,傍人门户度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

    古人说,穷不习武富不教书。古时开馆授徒作蒙师的,往往是不才明主弃的落第寒士。他们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日后出名的都是学生,何曾有过先生?不过,蒙师出身的名人倒是有两个,一个是写鬼写妖刺贪虐的柳泉居士蒲松龄,一个是神机妙算惊天下的梁山军师吴用。但他们的名气皆非建立在“蒙以养正”上,而是拜改行所赐。

    始终有一些蒙师不甘终老于苜蓿生涯,梦想冲出“三味书屋”,正所谓“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对此,经历了宦海浮沉、世态炎凉之后的郑板桥,却另有一番见解,他的《道情》直言:“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当前:A3版(2025年02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