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幸运,很小的时候就拥有过“月亮”,绿色的、金色的、白色的“月亮”。其实,我说的是一块月亮田。自我懂事起,它就静静地“卧”在村头小溪边,好像没长大过。一年四季,月亮田变换着“表情”,陪我嬉戏玩闹。
月亮田多大了呢?问了好几次,奶奶才告诉我,原先它只是一小块荒地,爷爷把它开垦出来,引来溪水泡着,一块月亮田就此诞生。起先它不叫月亮田。“那么小的田,牛去耕的话,耕不了两个来回,有些年,栽种一点水稻,忙不过来时就空着,你爷爷买几条鱼放在里面,看养得活不。”从奶奶的话中,我知道了溪旁这块小田,原来也有鱼塘的作用。
有一次,我爬上高高的槐树往下看,惊讶地发现这块田真像一轮月亮。“就叫它月亮田吧。”我兴致勃勃地对奶奶说。她回复我,叫啥都一样,不过是一小块田而已。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我命名的田,有了新名字的田,再小也是宝贝。在我心中,月亮田是印在地上的一轮月亮。
春天,其他大田里插满秧苗。我的月亮田空着,不免有些失落。我求奶奶给一些秧苗,打算大干一场。奶奶不放心,陪我一起去月亮田里插秧苗。踩在月亮田里,泥从脚趾缝间冒出来,滑滑痒痒的。我知道,这是月亮田在给我挠痒痒,这是我们的游戏。
放学后,我常常是迅速写完作业,飞奔到月亮田,看看秧苗长高没有。秧苗渐渐长高长壮,旁边的老槐树上散发出隐隐的香味。等槐花盛开时,我爬上树靠在枝丫上,吃着槐花,看着月亮田里绿意渐浓的秧苗,感到无比满足。有时,我也叫上关系好的小伙伴,一起用嫩棕树叶子串起槐树花环,一人戴一个,再给月亮田的尖尖上放一个。
月亮田被绿意铺满时,暑假来了。我有更多时间去月亮田边玩,看那些水稻从浅绿变为深绿,稻穗从软软的、嫩嫩的,变得沉甸甸。有时,我和小伙伴去月亮田边捉萤火虫。萤火虫飞在月亮田四周,星星点点,这个场景和天上的星月辉映是多么相似!我们在月亮田边说悄悄话,有很多是说给远方的大人听的。村里多数孩子都是留守儿童,我们坚信月亮田有魔力,可以把这些稻田边的心事,传给在外打工的父母。
秋风渐起时,我的月亮田渐渐变为金色。握着一把小巧的镰刀,我去收割水稻。镰刀割在水稻根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小把一小把地割着,最后归拢来,竟有满满的一背篓。最后,这些稻谷在晒席上变干,再变为大米进入我的碗里。我当时相信,这些米是有槐花香味的,因为我给月亮田送了花环,它一定会回赠我带有花香的大米。
开学后,我交的一篇想象作文《月亮里的小神仙》被当作范文在全班展示。多么可爱的月亮田,不仅给予我香喷喷的大米,还启发我写作文的灵感。从那以后,我以月亮田为背景,写了好几个故事,都受到了表扬。老师对我说,自古以来,月亮就是文人墨客书写的对象,寄托着无限灵感和情感,月亮田也会成为我写作的福地。回到月亮田边,我激动地转述老师的话给它听,月亮田或许也听到了,矮矮的稻茬随着微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下雪后,我有了一块月亮雪田,一个纯白的月亮,就在我的身边,我不忍心踏进去,担心踩疼它。冬去春来,白雪化作清水滋润着月亮田,它再次苏醒,等我用小锄头给它松松筋骨。
年复一年,我长大了,月亮田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看起来比以前似乎小了。进城读书的那天,我专程去跟月亮田道别。再见了,我的月亮田。我不在乡下的日子,奶奶替我照顾着月亮田,它依旧在春天绿着,在夏天欢笑着,在秋天洋溢着诗意,在冬天沉睡着。
很久以后,奶奶老得不能照顾自己,更别提照顾我的月亮田。如今,我早已把月亮田还给了大自然。月亮田变成什么样子了?它一定变成了野花、野草、蟋蟀、蚱蜢的家园,它自由地活着,以它想要的方式。它会怀念我在它身边的时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