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桨垛黄香

阙新铭（福建）

        江南的春，来得不早也不晚。三月，正是脱去臃肿冬衣的时候，人也似乎从冬的沉重中轻灵起来。
        车行乡野，不经意间就看到路边金丝带般的黄，惊觉：油菜花开了！
        年年都看油菜花，对菜花的姿容早已了然于心，只是年年仍会忍不住地要好好地亲近一番。
        江苏兴化垛田是换个眼光看油菜花的好地方，这个清明，我便奔向这里。
        垛田的油菜花何止用“盛”来形容，它们繁密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灵气。目之所及，与寻常油菜花地的景致不同，这里的油菜花都被种植在水的中央，那些大小不一星罗棋布的“小岛”上，一开便是满满一岛的花，不见任何缝隙和掺杂。而连接这些小岛的便是那条条纵横交错，曲折百回的水。
        在微醺的油菜花的香气里，走在田埂上，就想象着自己是这里长大的孩子，童年最爱在花间捉蝴蝶或者捉迷藏。
        即使是在别地长大，我灵魂的基因里也有这样的垛田，泛舟赏花是必须的。
        有风拂来时，油茶花好似直接漂浮在水面上。坐在小船里，低低看去，只见整列的枝杆，密密的特别的葱绿；稍稍仰起头，绚烂的油菜花不由分说就开进了眼底；如果以半蹲半站的姿势看去，便能看见那海洋般的壮观了。悠然穿梭于“小岛”之间，恍然中自己也成了花中的一朵。
        给我们撑船的女子四十开外，扎一方红巾，穿蓝底淡白花纹布衣，在为我们摇橹之时，脸上总绽放着笑容。同伴问，你会不会唱这边的民歌啊？她稍微一低头，有两三分羞涩的样子，说不会唱歌。同伴又好奇她是不是专事摇船，她说只有这一个月接待游客，平时种地。她还说，这里的垛田大概几百上千年来就是这样的吧，自己都看了几十年了，看不出什么漂亮了。
        我们眼中炫目到惊艳的画卷她居然熟视无睹，但细想想就释然了：其实，被身边人忽略和遗忘的又岂止是这大片的垛田油菜花海呢？
        比如，她摇的船。
        水乡，大小河流纵横交错。船，便是流动的桥，水上的车。曾经，小桥、流水、人家，茂密的芦苇，袅袅的炊烟，河道里穿梭来往的舟船，栓在河埠头的大小船只，抑或野渡无人自顾横着的小舟，就成了水乡一道寻常的风景。
        如今，这水乡风情画真的成了风景，成了供游人观赏的风景，和日常生活，逐渐脱离开了。
        而极具观赏性的会船，却是水乡真实的生活。
        清明节的前两天，兴化会船赛就大张旗鼓地展开了，各村船队先要到周围的村子转上几趟，会会朋友、约约对手。正式比赛是在清明节那天，一般都选在村子附近比较宽的河道里进行。十几个，几十个村子的数十条会船齐聚在一起，到处人挤人、船拥船，热闹非凡。锣声一响，百十条竹篙在会船手们有节奏的号子声中齐刷刷地上来下去，会船就像摆脱缰绳的奔马，踏着浪花向前冲。震天的锣鼓声、篙子出水声和涌浪拍打河岸的哗哗声，还有河岸边、停船上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释放着春天蓬勃的力量。
        油菜花开的声音，舟楫划过的水声，乡里乡亲热腾腾的呐喊，唤醒了水乡一冬的沉睡。于是，水乡也穿上了清丽的春装，在花间盈盈而笑。
        春天，水乡与人，互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