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俗半雅的生活

王太生（江苏）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半俗半雅的事儿。比如，夏天呆在树荫下啃一口西瓜，秋天在桂树下闻香，冬天在老澡堂里烫脚丫。前两样姑且不说，后一种，若不是身临其境是不能意会的。老澡堂里，“咕噜咕噜”的水，烫脚丫，才是至真的大俗大雅。“俗”是其粗拙的动作和肢体的语言，用一条脚巾沾滚烫的水，在脚丫间搓来蹭去。烫脚的人呲牙咧嘴，快活过瘾，这时候的“雅”是内心的恬淡、身心的自在飘逸。
　　吾乡多水，澡事兴盛。从前，小城之内，大小澡池凡数十家。城中有一澡堂名“雅堂”，那时就很迷惑，澡堂明明是水雾腾腾，大家“嘻嘻哈哈”的极俗之地，为何偏偏称“雅”？后来才明白——
　　关于老澡堂，汪曾祺在《草巷口》中说，正月初一到初五不开业，初六日有“菊花香水”。为什么是“菊花香水”而不是兰花香水、桂花香水？汪先生说，“我在这家澡堂洗过多次澡，从来没有闻到过‘菊花香水’味儿，倒是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澡堂子味儿。这种澡堂子味道，是很多人愿意闻的。”
　　在汪先生的眼中，“有些人烫了澡，还得擦背、捏脚、修脚，还要叫小伙计去叫一碗虾子猪油葱花面来，三扒两口吃掉。然后咕咚咕咚喝一壶浓茶，脑袋一歪，酣然睡去。吃一碗滚烫的虾子汤面，来一觉，真是‘快活似神仙’。”   
　　原来，一些赏心乐事，多半是雅俗兼半的。
　　王安石有诗说“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春天到了，先生悠然坐在太阳底下挠痒痒，面对青山，不时从身上摸出几只虱子来，看着鸟在天上飞，心里那份美美的滋味，真是只可与君子语，不可与俗人言。
　　半俗半雅，是半文半白；是半现代半古典；是哼着民间小调，又唱美声。初春，我去拜访一位朋友，手不能空着，我知道朋友不喜欢礼物的“俗”，却在乎情谊的“雅”，便在路边折了一枝蜡质鹅黃、冷艳幽香的蜡梅花送他。
　　半俗半雅，是不论躺在酒店的沙发床上，还是乡野的稻草堆上，都同样呼呼入睡。我认识的鲁小胖子，在山中游玩，几个人夜晚投宿农家，铺不够睡，他便睡在地板上。鲁小胖子在微信上说自己此举是体验了生活。但有一次，我和他坐在江南古镇上吃肉包子，他将自己坐在街头鼓着腮帮吃包子的图片，传到微信群里，还对一个人说：“来呀来呀，快来吃包子！”
　　应该说，雅是人的一面，俗是叧一面，就像一张纸的两面。
　　有个朋友，在生意场上谈天说地，回到家中，还是要搛臭豆腐，喝半碗糁儿粥。雅是一件外衣，俗的是内心，是脾气和本性。一个人，对世俗生活的真爱是装不出来的。
　　有人觉得，在朝是雅，在野是俗；当官是雅，做民是俗；品香茗是雅，饮大麦茶是俗；娴静是雅，癫狂是俗。
　　也有人把大雅的事看作大俗，将大俗的事看作大雅。雅和俗，在每个人的眼里，标准不一。
　　古人有《半字诗》：“半水半山半竹林，半俗半雅半红尘……半醒半迷半率直，半痴半醉半天真。”
　　真的是把“雅”和“俗”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