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近邻
李致

       从参加工作起,五十多年,我一直住机关宿舍。
  年纪大了,腿不好,2003年搬到有电梯的金杏苑。小区共住着两百多家住户,七幢楼房,中间一个大花园。二月玉兰白,三月杜鹃红,八月桂花香,深秋的地上,铺满银杏叶,一片金黄……围着花园一圈的林荫道,大人散步,孩子滑旱冰,小鸟蹦跳。
  最先在电梯上,认识了邻居熊燕,成为好友。
  又通过熊燕,认识了钱积惠。他是核动力专家,曾在联合国原子能机构任副总干事,归国后任西南核动力研究院院长、名誉院长。我们两人常应熊燕的邀请,去她家喝功夫茶聊天,形成三人茶会。钱院长见多识广,很是健谈。他喜欢唱歌,常在家举行卡拉OK联欢会,我多次受邀参加,尽管不演唱,却是“优秀”的听众。钱院长退休以后,自己开创科技公司,服务人民。他的夫人杨惠敏喜欢作画,她的两幅精美的油画作品,挂在自家墙上。她还喜欢上网,自己享受,还帮我网购。他女儿钱君在美国,是个充满阳光的姑娘,一年一度回家,总要热情地与我拥抱、聊天。前年,杨惠敏的叔父杨恩荣,也搬到金杏苑。他早年参加远征军,现年92岁。201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他与我同时代,有共同语言。每次遇见他,我向他行军礼,并呼“向抗战老兵致敬”!
  我每天下楼散步两次,结识了众多的邻居。
  唐正统是教育工作者,早晨相遇,总要握手。无意中谈到他过去的两位领导,竟是我早年的同事,更是一见如故。他喜爱书法和收藏,曾几次和夫人周兴明一起,去英国看望他们的女儿。他夫人关心人:我腰疼,她送我膏药和药水;我保姆回老家,她邀我到她家吃饭,尽管我坚持自力更生,心里却很感激。
  常和她一起散步的,除了我外,还有毛婆婆、汤婆婆、李婆婆、王婆婆等。我每次散步只能走两圈,她们走得快,要转很多圈,累了就坐在花园边的长凳上休息,聊天或分享零食。我开玩笑说:“排排坐,吃果果了!”
  毛婆婆坚强,努力战胜疾病。汤婆婆随和,“打得拢堆”。我说她可以当我们的“工会”主席;但又不能“真”选她,因为她忘性太大,办事不“可靠”。李婆婆偶尔生病住院,大家都关心她,问她何时出院?王婆婆有一条名叫丑丑的宠物狗,有一次丢了,她很伤心,天天盼它回来;十多天没找到,王婆婆把丑丑的衣物和有电热的“住房”都扔了;不久,又找回了丑丑。我们先是和她一起惋惜,后来又一起高兴。散步时碰面,几位婆婆常叮嘱我不要摔跤,走累了就休息。每逢中秋和春节,纷纷关心我的子女是否回来,怕我一人在家寂寞。这类事很多,无法一一例举。还有几位年轻些的女士,已经当了奶奶或外婆,彼此也很友好。经过“民主”协商,她们同意当小字辈,这就有了小胡、小邓和小赵。
  邻居中有位华西医院的教授,大名为阳道品,八十岁,坚持在双休日为病人看“专家门诊”。他的夫人黄继强,对人热情随和,常把她家的黄桷兰花摘下送我们。另一对夫妇叫潘大为和王洁贞,也喜欢和我交谈。每当遇见潘大为骑自行车过来,我就叫他:“大大有为!”
  卢珊珊与我同住一幢楼,文静大方。她已到退休年龄,被返聘工作。有一次散文学会送一百本样书给我,珊珊帮我搬上十四楼。我送了一本书给她。几天后,碰见珊珊的丈夫,他说正在看我的书。
  见着藏族邻居,我们互道“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还有一位西班牙妇女,名叫莎拉。她喜欢中国,普通话说得不错。我们相遇,总会聊上几句。我兜里的一张纸条,写着女儿教我的几个西班牙语单词,“你好”“再见”之类。有时远远看见莎拉,我先掏出纸条复习一下,然后对她说“欧拉”“阿丢斯”,她很高兴,还纠正我的发音。年初,我告诉她成都有直飞马德里的航班了,她说已订了三月回西班牙的票。搬走前我打算向她告别,但她家里一直没有灯光,显然她还没有回来。
  在我们家打工的小涂,在金杏苑有不少朋友,大多是从农村出来的,她们常在一起玩儿,或一起外出购买价廉物美的衣物。日子久了,我能叫出每一位的名字。她们穿着时髦,特别是濮小容,很讲究配色,我称她为“时装模特”。在金杏苑管理花木的黄成芬,见面就笑,我跟着小涂叫她“花大姐”。金杏苑的三位清洁工,许小梅、郑帮菊、李翠华,我称为“三朵金花”。许小梅活泼,有一次拿我的手杖学我走路。她答应什么,就说“嗯呐”,她不知道“嗯呐”是东北话。
  我还认识几位小朋友:毛殊雅、张晶然、伍思谨……毛殊雅小时候喜欢养狗和作文,她现在在美国上大学;她家早已搬离金杏苑,去年暑期她专门带着小狗“都都”,回金杏苑来看我。张晶然很乖,学吹黑管,宣称她“第一爱妈妈,第三爱李爷爷”,老远看见我,就会跑过来与我拥抱。通过晶然,我认识了她母亲杨家佳。家佳是资深空姐,漂亮能干,多次和晶然一起,来我家取《红领巾》杂志,并坐下来谈心。她又送了我一张晶然与她的合影。有一次在大街上碰见我,她扶我过马路,陪我回到金杏苑。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是《红领巾》杂志的总编辑,现在是该刊顾问。每月收到的三份《红领巾》杂志,成为我联系小朋友的“桥梁”。有的家长知道我写过几本书,要他们的孩子请我教作文。
  对我的称谓五花八门:知道我过去职务的,冠以官称,或称李老师;保安叫我老革命;婆婆们和打工的叫我李爷爷;“三朵金花”叫我为老太爷;有些幼儿起初叫我爷爷,我宣布已有四个重孙,他们又改叫祖祖。
  现在机关宿舍有了电梯,我准备搬回去。邻居们知道我要搬家时,纷纷表示不舍。我不认为是客气话,十几年下来,彼此有了感情,我也依依不舍。搬家说了两年,一拖再拖,终于在今年四月一日完成。有八位邻居说要请我吃饭,我表示该我请他们。三月二十九日,我请这八位邻居吃饭,大家准时到达餐厅。八十岁的李婆婆生病,前一天刚出院,也准时到达。我问她适宜吃点什么,她说刚吃过稀饭。我再问她:“你来‘陪’我们吃饭?”她两次回答:“我吃了饭还来,是因为我尊敬你。”他们没能请我,只好凑份子买纪念品送我。离开金杏苑的那天早上,唐正统还特意上楼来我家,送我两本他抄写的古诗词,线装本,书法很好。
  这一切,我感到快乐,也很感动。
  我虽然搬走了,却惦记着金杏苑,难舍那些友好的近邻!

 

       李致简介>>>>>
  李致,1929年生于四川省成都市。四川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名誉主席、巴金文学院顾问 。1958年,任共青团四川省委《红领巾》杂志总编辑;1964年,任共青团中央 《辅导员》杂志总编辑。1977年后,历任四川省出版局副局长兼四川人民出版社总编辑、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省出版总社社长、第六届四川省政协秘书长。离休后曾连任三届四川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以“往事随笔”为总题,先后出版了 《我的四爸巴金》《铭记在心的人》《李致与川剧》等多本著作。2012年被授予巴蜀文艺奖终身成就奖。

当前:B3(2017年05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