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味道重逢
白万伟(河北)
鸡舍里的母鸡咯咯哒开叫,女儿急忙钻进去拾蛋。正烧火做饭的母亲大笑:“和你爸小时候一样,来,拿勺给闺女炒着吃。”一把老铜勺、少许油、一点盐、一只蛋、一灶火,一拨拉,炒蛋香便弥漫开来。这蛋香平淡但浓郁,勾起了女儿的食欲,也勾起了我的回忆。
缺吃少穿的童年,母亲总将鸡蛋攒着卖钱贴补家用,舍不得端上餐桌。偶尔拿出两只,用勺简单一炒,给我们兄弟打牙祭。这蛋香,融入了酸涩、喜悦、亲情,让我几十年难忘。
味道无形,但却萦绕着太多过往。即便被时空隔离、封存,不再亲近、触及,但却依然在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鲜活如初。如若偶然重逢,那味道,便会穿越现实与记忆交汇,唤醒曾经与之有关的人和事。一声“就是这个味儿”的感慨,让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楼上邻居,是我刚毕业时教过的学生。那日一进他家,便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对,是温泉水特有的硫磺味。邻居从小长大的小村有眼温泉,前日回村拉回几桶温泉水,温热了给孩子洗澡。硫磺味,一时将我引回了十七年前教过书的那个村庄,洗过澡的那眼温泉。
那年我二十岁,分配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小学,举目无亲、孤独寂寞。好在,有一眼温泉,给了我温暖。每天早起、睡前都要泡泡,换来一身舒爽。时间久了,村里的乡亲们熟悉了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小老师,时常送好吃的给我;村里的孩子也熟识了我这个年纪相近的大哥哥,时常聚在一起玩乐。因那泉,那乡亲,我不再孤单。重逢久违的味道,第二故乡的情结更为加深。
一位同事的父亲患病卧床,我与小李一道前去探望。一进门,房间零乱,怪味扑鼻。这味道,夹杂着饭味、药味,更有久积的尿骚味、潮湿的霉变味,混在一起,着实难闻。同事面露惭色:“不好意思,屋里太乱了。”我虽本能地反胃,但深表理解。探望期间,小李一直默不作声,若有心事。
出了门,我感叹一声:“生病不易呀,闻那味道就知道了。”小李突然眼圈泛红:“我感觉那味道太亲切太好闻了。”我不解。小李边走边道出了心中事:十年前,他的父亲也是如此,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母亲忙里忙外,照顾父亲,疏于清理房间。他也在心中埋怨过,但不管怎样,父亲还在,家里的主心骨还在。可如今,房间干净了,母亲独自一人,自己没了父亲,很是凄凉。我一时明了,这怪异的味道,于小李而言,是父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街上巧遇办喜事放鞭炮,重逢浓浓的火药味,我便想起了儿时过年吵着父母要鞭炮、与小伙伴用鞭炮炸水花、吓鸡鸭的快乐时光。冬季巷间,重逢烤红薯的味道,心中便格外甜蜜,想起了与妻子新婚时,我经常在冬夜上街买一只烤红薯,拿回出租屋与她一起吸溜溜分完,再饱饱地暖暖地入睡。探访一所学校,午间重逢了食堂的味道,上师范时的情景如在眼前:百米冲刺般冲向食堂,排队打饭,同学一起抢食,更有那顿难忘的毕业会餐。抱抱邻居家的小宝宝,重逢那股甜甜的奶香,想起了我刚当奶爸的日子,洗衣做饭、冲奶哄睡,烦累却幸福。母亲托人捎来一罐泡菜,重逢那酸爽的味道,恍然又见母亲摘菜洗菜,在秋阳下腌菜,这气味是故乡的味道,更是母亲的味道。
味道,是引子,与之重逢,便引出一段珍藏的经历。那经历,或苦涩、或忧郁、或温馨、或快乐,满是生活的积淀,历久弥新,愈久愈浓。
与味道重逢,便是与曾经的生活重逢,与那时的自己重逢。想来,很是奇妙,分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