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杨丽琴(安徽)

    父亲离去多年了。还记得,送别父亲时,母亲小声地提醒我:“别忘了,把你爸的唢呐给他带着。”

    我去父亲的房间,从柜顶取下他的拎包,像他每次出门去吹唢呐一样,将所需物品一件件地放入,又回转身,来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唢呐。

    这是一支管长约30公分的中音唢呐,木制管身上有前七后一八个孔,上端装有一截1公分左右的细铜管,顶上一截细细的铜芯,下端则是一铜质的碗状喇叭口,小巧轻便,深得父亲的青睐。我曾跟父亲学过唢呐,深知吹奏起来并不轻松。

    我向灵堂望了一眼,遗像里的父亲如平时一样温和。我想起来了,还要拿上专门放置哨嘴的红色小方盒子。父亲用的是芦苇哨嘴,每次买回来哨嘴,父亲总要坐在堂屋的桌子边,将新哨嘴放入一碗清水里浸泡片刻,再拿出来一个,安在唢呐顶部的铜芯上,放入嘴里,双唇压紧哨片,轻轻地试音,声音清脆的才是好哨嘴。父亲做这些时,总是特别有耐心。

    父亲常说,唢呐最能哄托气氛。退休那年夏天,他与几个乐器爱好者组了一支乡村乐队。村里谁家盖房上梁、娶媳妇嫁女儿,都要请他们去演奏。乐曲奏起,鞭炮也颇合时宜地响起来,孩子们则欢欣雀跃地到处乱撞,大人们也一脸的喜气。一片喧闹声中,父亲那高亢嘹亮的唢呐声,有着穿透人心的气势,在村庄的上空回响、舒展、扩散。

    为老人送终的白喜事里,唢呐声变得低沉浑厚,那叙述性的慢板,极尽哀婉,不觉使人悲从中来,听者无不动容、嗟叹。

    “一日不练,手生脚慢;两日不练,功夫丢一半。”父亲常说,吹唢呐不光要有功底和技巧,还需充足饱满的气力和通畅自如的气息。平日里,吹唢呐也是父亲每天的“必修课”。

    父亲走得太突然,仿佛惊雷将我击懵。我将唢呐小心地放进包里,轻轻地拉好拉链,告诉自己,父亲只是又一次出门去吹唢呐。

    父亲要走了,长长的送别队伍逶迤前行。突然,一曲刘和刚的《父亲》在空气里流动开来,悠扬婉转的旋律里我分明听到了宏亮的唢呐声。抬头望去,父亲的乡村乐队又有了新的唢呐手,他高昂着头,鼓着双颊,手中的唢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人生即是如此,有人谢幕,有人登场,每个人终要从舞台上转身离去,留下的人也要学会接受。

    墓前,送葬的队伍渐渐散去,我将手中装有唢呐的包递给砌墓的匠人。

    风徐徐吹来,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香。风中,我好像又听到了父亲悠扬的唢呐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当前:4版(2019年08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