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读巴金
赵平(四川)

    第一次知道巴金这个名字,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跟着父母到成都正通顺街,去看望一位他们多年未见的老同事。

    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几丝冷冷的阳光穿过云层的夹缝投射到路上,正通顺街两边都是青砖灰瓦、矮小陈旧的老房子,路边上,有的老人躺在马架子上闲聊,有些老婆婆聚在一起打褙壳儿(用糨糊把布匹的边角余料和破的布条一层一层地粘贴在平坦的木板或门板上,待晒干发硬后,可拿来做鞋邦子和鞋底子、鞋垫等用),几辆拉蜂窝煤的板车停在街边下煤……

    我随父母走进了这条小街的一个院子,院里栽种了很多树木花草,有几棵高高的柳树长得特别茂盛,旁边有很大的池塘……听大人们讲,这里是成都部队战旗文工团的驻地,以前是作家巴金祖辈居住的地方。巴金这个名字也就牢牢地嵌在了我的记忆当中。

    记得有一年暑假的一个傍晚,我坐在院子里的花台上,捧着当时流行的小说《沸腾的群山》看得认真。邻居李大哥从我面前经过,他撇了一眼书的封面,悄悄对我说:“走,我那儿有几本老书,跟我过去借一本给你看。”

    李大哥是刚从农村招工回城,顶替父亲上班的知青,虽然比我大将近十岁,但我们关系一向很好,经常交换着看书,听他说有书借给我看,高兴得不得了。

    我跟着李大哥来到他家里,他从床铺枕头下摸出书来塞到我手里,郑重地对我说:“这是巴金写的《家》,拿回去自己悄悄看,不要让大人看到了。”

    这是一本没有封面,没有封底,连书脊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的厚厚的旧书,纸页已经发黄了,书的四角全都卷曲翘边,破破烂烂的,散发着一种终年不见阳光的老房子里那种刺鼻的霉味,按我们习惯的叫法,这是一本货真价实的老书。

    回到自己家里,我躲到角落里,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页,没想到,开头一段描写一下就抓住了我:“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管治着世界,明媚的春天不会回来了。”细腻生动、富有诗情的段落,让人舍不得放下手里这本破旧的老书,我一口气读了下去……

    几天后一个晚上,我去还书给李大哥。李大哥问我看懂这本书没有,我老老实实说没有完全看懂,但觉得《家》同我看过的很多书都不一样,故事情节好看多了,人物描写也更加生动,书里面还有好多地方非常打动人,比如鸣凤跳湖前后的那些描写,觉新吊唁梅表姐的那些描写,觉慧求学离家的那些描写,每读到那些地方,有时觉得很激动,有时又觉得特别难过,巴金的这本书写得好看,真是一本好书!

    李大哥说,巴金写的书他看得也不多,下乡插队的时候还看过几本,记得有《春》《秋》《寒夜》,都写得很好,他对《家》的感受和我也差不多。他说:“只要是让我感动,能让我哭、让我笑,让我爱、让我恨的书,那就是好书。”

    那天晚上,我和李大哥在院子里聊了很久,院子里打扑克、乘凉的人们都陆续回屋休息了,我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悄声谈论巴金和他的小说,感叹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不同的人生之路,痛惜瑞珏、鸣凤、梅表姐三位女性的悲惨命运。蚊子不时嗡嗡叫着在我们身边盘旋,凉爽的夜风却又送过来阵阵花香,不知哪户人家把几盆茉莉搬到了花台边的空地上,让这个夏夜增添了几分清馨。

    夜深了。那时的成都,夜晚看见星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李大哥和我都不再说话,我们抬起头来望着天上,那里,一大片晶亮的星光正在夜空中闪烁着。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再读巴金的著作,更加理解作者发自灵魂的真诚和善良。我也时常回想起当年那个难忘的暑假、难忘的夏夜,那个暑假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我读巴金先生的代表作《家》,从《家》中我也认识了尊敬的巴金先生。

 

当前:4版(2019年08月3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