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时光里的弹花声
杨丽琴(安徽)

    去菜市场要经过一条小巷,巷口转角的地方,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铺。铺子门口的一侧挂着一块由棉花填充的小方牌,牌子上,用红色的棉线缝了三个字——“弹棉花”,那字歪歪扭扭的,似乎有些任性,但人们一看就能明了。

    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我将家里一条已经板结僵硬的旧棉絮拿去店里翻新。

    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弹棉花“嘭嘭嘭嘭”的动静,那声音沉闷而有力,重复而有节奏。铺子里时不时地冒出淡淡的“白烟”,走过门口的人不自觉地捂住口鼻,加快脚步,躲避棉尘。

    我进店打量,只见店当中摆着一条长木案,案上铺着散乱的棉絮,弹棉花的是一对夫妻,看上去年龄都在五十岁上下。男人戴一副大口罩,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腰间扎着一条皮带,身后背着一张弹花弓。他微驼着背,一手执弹花棰,一手扶着弓背,棰随弓弦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起落间,案上洁白的棉絮如快乐的小鱼,在白浪里上下翻腾,不大的店内,棉絮四处飞扬。

    见我进来,女人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我会意地将棉絮放在凳子上。

    这时,案上的棉絮弹好了。夫妻两人配合着,在棉絮上用纱线打上经纬线格子,又拿出纱线网,合力拉开覆在棉絮上面。之后,男人和女人每人拿起一只“大锅盖”,在棉絮上一遍一遍地按压,直到将棉絮全部按压平整。然后,男人又整整角,理理边,一条绵软的棉絮就成型了。两人你横折、我竖折,三下五除二,把棉絮方方正正地叠好后再用纱线捆扎好,摞在墙角的一排新棉絮上。

    女人扯下了脸上的口罩,拿来秤,给我秤旧棉絮的重量。男人在一旁,一边询问我对新弹棉絮的尺寸要求,一边说这床旧棉絮因为之前没弹好,所以容易结团。我们就势聊起了弹棉花的话题,聊着聊着,男人又说起了自己以前走村串户弹棉花的往事来,他的那些话也勾起了我的过往回忆……

    我的老家在农村,小时候,常能见到一些走村串户的手艺人,像磨刀磨剪子的、编席子编筐的……弹花匠也在其中。

    弹花匠多是夫妻两人配合搭档,随身的工具是一张弹花弓和一个大背篓。弹花弓由柳木制成,坚实而有弹性,背篓里面装着弹花棰和棉线,以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每进一个村子,弹花匠都会吆喝着“弹棉花——”,这简单的三个字,在弹花匠的嘴里可以被喊出很多种不同的调调儿,甚至有抑扬顿挫的声调起伏,就像是在唱戏。其实,即使弹花匠不吆喝,人们也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身份,因为那张大大的弹花弓是那个行当特有的标志,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显著的外在标志,那就是衣服和头发上总是挂着棉絮,风一吹,便如蒲公英般四散飘落。

    有人需要弹棉絮了,听到吆喝声,就上前询问价钱。谈好了价钱,弹花匠跟着主人进家来做活。做活的工作台都是就地取材,摆好两条大板凳,再拆两块门板搭在上面,就成了弹棉花用的长木案。男人将弹花弓扛在背上,尾部紧紧插进腰部的皮带上,左手扶着弓背,右手拿着弹花棰轻轻敲一下,随着沉闷的“嘭——嘭——”声,弦开始在弓上颤动。

    这时,主人拎出了家里的棉花坯,女人将之一点一点地铺到门板上,男人便开始干活。

    棉絮弹好后,要铺经纬线和纱线网,如果主人是为结婚的子女准备棉絮,弹花匠还会在棉絮中间用红色的棉线缝一个大大的“囍”字……

    时代不断变换,老式的棉絮如今在生活中已出现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鹅绒被、羊毛被、蚕丝被等等,弹花匠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人们只偶尔在一些背街小巷里才能见到一间简陋的弹花铺面。然而,弹棉花这个老时光里的特殊符号,以它不老的情怀,永远定格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

当前:B3(2019年11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