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是我家乡安徽无为的一种极普通、极常见的食品。大米淘净,煮熟,用干净纱布垫着,平铺在太阳底下晾晒,待水分完全蒸干后,上锅炒。过去炒炒米一般是不放油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放一点点油。炒熟后的炒米呈现金黄色,香气扑鼻,被小心地保管起来。
不少人家都是用不透气的铁皮饼干桶来装炒米的,在饼干桶底部铺上一层干茶叶末,再垫上一层油纸,据说这样可以吸潮,炒米装进去能保存很长时间。吃的时候用长柄铁勺挖几勺出来,很方便。我四姨炒炒米的手艺最好,炒的时候,香味能弥漫整个院子,引得人垂涎三尺,周围的小孩子们纷纷跑来围观。炒熟后的炒米粒粒金黄、饱满完整、焦香扑鼻,叫人一看就想尝尝。不止一个人问过她有什么诀窍,她总是爽朗地大笑:“哪有什么诀窍!就是勤翻和掌握火候。”现在想来,四姨的话很有几分人生的道理。
过去,无为人早起习惯于吃一碗炒米茶,滚白水冲泡,加一点盐或白糖,热乎乎的一碗下肚,周身血脉都流通起来,此时下地干农活,手脚便舒展多了。平常,家里来了客人,泡一碗炒米端出去,也是很拿得出手的点心。尤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时节,客人冒着风寒走了半天路,来到家里,正是又冷又饿,主人赶紧冲上一大碗炒米茶递到客人手里,再加上一小碟自家腌制的酱菜瓜,无需许多寒暄,自有一股温煦动人的情谊生发出来,让人身心俱暖。
多年后,我读到郑板桥家书中的一段:“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一下子就联想到当年无为人待客的情景来。再有就是过去无为女人生孩子,没有什么营养品,就吃白糖冲的炒米茶,被认为是很滋补的,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还会加红糖和鸡蛋。
无为炒米除了干嚼和冲茶,还有一种吃法,就是用鲜草鱼汤冲泡,雪白的鱼汤中浮着金黄的炒米,既有鱼的鲜味,又有米的焦香,比鱼汤泡米饭劲道、耐嚼,好吃又营养。
从小到大,我可没少吃四姨炒的炒米,后来生活水平渐渐提高,市面上的零食花样越来越多,我开始嫌炒米滋味寡淡,四姨炒炒米的次数也少了。我工作后,有一年去宣城出差,席间上了一道草鱼汤冲炒米,一下子勾起我许多记忆来。我舀了一碗又一碗,慢慢喝着,出神许久,感觉似乎有一些东西在故乡和异乡之间传递,带着鲜活的烙印,满含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