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百合头”(一种产自江苏东台的青菜品种)特别肥美,青翠欲滴,梗大叶阔。妻子提议腌一些咸菜,不然可惜这么好的青菜了。
妻子一说,我便记起母亲腌菜的情景。小时候,每年初冬,母亲总要腌制一缸青菜咸菜。因为冬天早晚我们只喝得到薄薄的玉米糁子粥,下饭的菜也就只有青菜咸菜。
母亲腌菜,先挑来整棵整棵的青菜,然后择去老叶,切去根,洗净,拉起一根长绳,把菜根向上,让菜“骑”在绳子上。或者,搁一条柴帘子,把菜摊在上面,沥干水分,再晒一天太阳,晒到有些蔫了,就收回来,然后一棵一棵地往菜心里撒盐,再从缸底开始,一棵棵地横着排好、压实。放好一层菜,洒一层盐,再放一层菜,再撒一层盐,如此这般层层压实,最后搁上一块压缸石。只一夜的工夫,那菜便只剩半缸了,菜里的水分都被盐渍了出来。此后几天,每天要翻一次缸,就是把下面的菜翻上来,把上面的翻下去,保证腌透,防止生熟不一。大约满一个月,青菜咸菜便可以吃了。
那时,我们吃咸菜毫不讲究,从缸里捞出来,洗一洗,两棵就能切上一大碗。生吃,不用放任何调料。那洁白如玉的菜梗,鲜嫩爽脆,原汁原味,吃在嘴里,格支格支地响,听着那响声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我更喜欢菜心,似玛瑙晶莹,水灵明黄,鲜嫩无比,而那菜叶碧绿润泽,晶莹似翡翠,同样令人赏心悦目。这青菜咸菜带着母爱的温馨,将一番质朴醇厚的滋味封存在我童年记忆的深处,如窖藏的老酒,越陈越香。
腌青菜咸菜其实不难,几乎没有什么讲究,所以各家都有自己的技巧和习惯。比如,妻子腌的青菜与母亲不同,她的方法比母亲的更加简单。拣个好天气,从地里挑上来的青菜,不洗,直接用盐腌制。到吃的时候,先在卤里洗一洗,再用青水洗干净。也不像我小时候直接生吃,而是要放上佐料,或炖,或炒,或煮,那当然又是一种美味。
初冬腌的一缸青菜咸菜,就是农家一冬的家常小菜。咸菜是百搭菜,既可搭素,亦可搭荤:可以烧黄豆米,可以烧豆腐汤、豆瓣汤,可以烧粉条粉片,可以炒肉丝。冬天买些小鱼虾,和咸菜同煮,下饭,更下酒。春天到了,就改名叫春咸菜,春咸菜烧鲜肉,大家都抢咸菜吃,里面浸透了肉香,别有一番滋味。此时,如果缸里的咸菜还吃不完,就不能再养在卤里了,因为温度高了咸菜会酸。所以,一到春天,就要把咸菜煮熟、切碎、晒干,收藏起来,想吃时泡一泡,依然是一道美味,常被人误以为是梅干菜。
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咸。腌咸菜的味道,就像人生的日子,平凡得毫无修饰,却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