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琐记
张翼(陕西)

    小鸟儿一叫,我就起床。屋外临窗处正好有树,树上一直有鸟,人不惊扰,鸟自鸣叫,妙处也就在这里了。

    尽管在家乡传承久远的方言系统里,“骚鸨豿”“咕噜雁”“燕唧唧”“叨书虫”“布鸽”“信猴”等,鸟雀呼晴、鹰鹞啸叫,但天天唤醒我的究竟是什么鸟叫,始终不大搞得清楚。一如出门遇见杂花、遇见“生树”,面对孩子求知的眼神,也只能以“是花”“是树”来搪塞。

    回到村里割麦,累得腰酸腿痛,顾不上听鸟叫。忙不迭的农民,自作乐的鸟儿,各不相扰,偶尔遭遇,大不了一方以草人、塑料旗、几声吆喝虚张声势,另一方以振翅、叽叽喳、绕几个圈聊以呼应。还是各做各的事儿,照旧如昨。

    一个顽皮的小孩打碎了陶罐,忐忑了一阵,趁无人责备,飞跑着逃开了。在乡下,凡是用泥土能够做出来的东西,都不稀罕。很长时间以来,老年人的起居日用之物多是粗泥胎质地的,洋瓷、搪瓷以及玻璃制品等,凡是需要从集市上去买回来的,才显得珍贵。同样的,山上采来的荆条棘草,水浸湿了,可以编织成牛笼嘴、驴笼嘴,院门前折来细柳条,能够编粪笼、背篓、馍馍笼等,老农民从不把粗糙的手工算成钱。地里长不出来、手里“变”不出来,过日子还少不了的,才让人难怅(方言,即犯难)。

    割麦的镰架子,用了几代人,圆滑温热的镰把上,有爷爷的掌纹、父亲的手温,镰刃需要一年换一把,一茬麦子割下来,这一张镰刃也就算光荣地完成了和麦穗相搏的使命,再被换到割草的铁质镰架上,继续和更加粗壮的蒿草或苜蓿秆子拉锯。

    太阳刚刚升起时上地,割麦的劲儿攒足了,半圪蹴(方言,即蹲)着,顺着自己选定的趟儿,不要老是望地头,一口气匀匀地发力,割下去。割麦子,心千万不敢懈劲儿,割两镰,缓三缓,望着地头越来越远,只会越割越慢。割麦必须组合着来,有下腰的头镰,有援腰的二镰,往往都是婆姨在前、后生在后,匀和着、体贴着、帮衬着,一道腰、一捆麦、一爿田才能割完。单膀子人,一个人割了头镰,回过头再割二镰,边割边擦汗,不小心就擦出了眼内转圈的泪滴。

    午后歇晌,壮年人都已沉沉睡去,鼾声几乎震碎了窑顶的泥坯。睡不着的孩子拿着苍蝇拍四处找寻飞不动的苍蝇。勤劳的王家婆婆,借着热辣辣的日头,甩起了梿枷,给一捆捆麦粒接生。她家懂事的孩子,把鞋底子钉在木棒上,拿过晒干的麦穗儿使劲敲打。声音一大一小、一高一沉,从东沟沟传到西梁梁,蜻蜓随之起舞,窈窕的身子晃过一块又一块麦茬清晰锋利的土地。

当前:4版(2020年07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