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星堆修文物”
——走近修复文物的时光匠人郭汉中
本报记者 赵青  实习记者 罗园

 

郭汉中在清理大口尊上的部分浮土(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上个世纪80年代初,16岁的郭汉中作为考古队帮手,趴在三星堆1、2号祭祀坑边看文物发掘,当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此生会和出土文物发生紧密的联系;更不会想到,日后自己能成为一位文物修复大师。

    30多年的时间过去了,2021年3月下旬,四川三星堆遗址考古再次拉开帷幕,此次考古出土的大量精美文物,引发世界关注。在中央电视台直播的画面中,作为专家之一的郭汉中站在3号祭祀坑边,配合提取了完整的青铜大口尊,再次见证历史。

    郭汉中,三星堆博物馆文保中心副主任,从事文物修复30余年。3月25日,记者走进三星堆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展示中心,见证这位“四川工匠”的一天,带您一起品读他与三星堆文物的“前世今生”。

郭汉中站在自己参与修复的青铜大立人像前

    16岁,农村娃“邂逅”一场文物发掘

    上午9:30,位于三星堆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展示中心的郭汉中文物修复创新工作室内,三件牛头纹的配件静静地躺在修复台的一个托盘上,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围在郭汉中身旁,听他细细讲解相关知识。这些配件由郭汉中亲手雕刻,用于修复圆尊,目前刚经过化学处理。

    这间工作室面积约八十平方米,说是工作室,其实更像一个车钳铣刨磨的车间。在这里,十几张桌子拼成的工作台,被大大小小各种仪器设备,以及各种扳子、钳子、手术刀、锯条等占据。除了一些基本的修复工具外,还有很多文物修复工作人员们自制的工具。

    “您是如何走上文物修复这条路的?”面对记者的好奇,郭汉中打开了话匣子。上世纪80年代,是三星堆两大祭祀坑发掘工作取得重大进展的时期,而他的老家离三星堆遗址不远,那个时候四川省考古所的几名考古队员就住在他的家里。作为帮手,郭汉中每天都跟着考古队去现场打下手。郭汉中聪敏、勤奋,上手快,从发掘文物到清理文物,他从实践中一步步汲取考古知识,后来成为了文物修复专家杨晓邬的徒弟。

    起初,郭汉中跟着杨晓邬学习陶器修复,后来,三星堆青铜器和玉器陆续出土后,他便被临时调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协助开展文物修复工作。师徒二人守着一间二三十平方米的小办公室,完成了不少头像、面具、铜尊和罍的修复工作。

    多年来,郭汉中修复的文物超过6000件,为三星堆乃至四川的文物修复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三星堆博物馆展厅内陈列的青铜神树、青铜大立人像、青铜大面具、戴金面罩青铜人头像等文物重器,经郭汉中和师父杨晓邬的精心修复后,得以重新焕发光彩。

    时光也在郭汉中的手上留下了痕迹。“这个伤口是锯子划到的,这个地方是打磨青铜器受的伤……”郭汉中伸出双手,大大小小七八处疤痕赫然在目,每一条疤痕都见证了他和文物一起走过的岁月。“受伤很正常,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摆摆手,从不把受伤当回事儿。

    耗时7年,青铜神树在他手中“重获新生”

    中午的三星堆博物馆展厅内依旧游人如织,郭汉中带着记者穿过人群,来到1号青铜神树旁,十几个游客正隔着玻璃对眼前这棵3.96米高的青铜神树发出惊叹声。这棵全世界目前最大的单件青铜文物,正是郭汉中从业30多年来最为棘手和最具代表性的文物修复作品。

    “由于出土时被土层夯实,青铜神树的变形程度尤为严重。树的主干断成多截,其余的鸟儿、果实等残片更是多得难以计数。除了变形严重的底座,这件青铜器看不出任何树的形态,甚至找不出一根完整的枝丫……”说起30多年前青铜神树被修复前的模样,郭汉中记忆犹新。

    “文物修复,不是创造性工作,靠的是真实依据,必须尊重历史。所有断裂处茬口必须吻合无争议,这就是‘修旧如旧’法则。”当年接到任务后,郭汉中和师父用了“笨办法”,将需修复的素材分好类,先找出结构最简单的残片,然后根据残片和残片之间断裂的缝隙结构,像拼拼图一样把它们拼起来,慢慢地,才理清其中套铸、铆铸、嵌铸等工艺。“我们将所有被判断为有关的残片集中到一起,通过拼接、预合、专家论证后,再进行修复。”春去秋来,爬上又蹲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七年,师徒二人历尽艰辛,终于完成了一号青铜神树的修复工作。

    “外人看来的一堆破烂,经过文物修复师一点一滴地精心拼接、黏合,最大限度地接近文物原貌。”在郭汉中看来,这便是从事文物修复工作的最大乐趣。

    闲时,郭汉中和师父杨晓邬都喜欢钓鱼,郭汉中说:“文物修复和钓鱼一样,要静得下,坐得住,耐得住寂寞。”

郭汉中为徒弟授课

郭汉中在自然光下为汉代铜铃着色

    30余年,将热爱藏在每一件文物里

    下午2∶00,鸟鸣声穿透了郭汉中文物修复创新工作室外的那片树林,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投在窗边,郭汉中和徒弟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你看,这边上的颜色偏深了点,越往后越要慢慢调整。”郭汉中右手拿着一个汉代的铜铃,指着边缘向徒弟邬汇讲到。

    “这个颜色看着是绿色,其实里面还掺有红色、黄色等好多颜色。给青铜器补色这件事,有时候几天也调不出合适的颜色,得一点点儿地试。”郭汉中转头向记者介绍,青铜器着色有个规矩——“灯下不做色”,在青铜修复这个行当里,做旧调色这个步骤全凭感觉,要靠个人参悟。

    与大多数中国传统手工匠人一样,除了吃得了苦,优秀的文物修复师还必须得有天分。王荔跟随郭汉中学习文物修复技艺18年,深知其中的道理,在她看来,师父便是一个有天赋、能吃苦、肯钻研的人。而郭汉中把这些品质也都传给了徒弟。

    “作为一名文物修复师,最重要的是把文物按实复原,要求各方面的技术都要会,基本功要扎实。”对文物修复过程中使用到的整形、拼接、焊接、着色等各种方法,郭汉中不断精益求精,并创新探索出塑形雕刻、黄泥石膏翻模等操作法和“铜补铜”等先进工艺。

    随着工作成绩日渐突出,郭汉中接触的文物修复专业人士也越来越多,并得到了诸多业界大家的点拨。“我运气好,接触到了很多大师级专家,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向他们请教。”从初中毕业的农村娃一路成长起来的郭汉中,最懂文物修复技艺的传承有多难。由于文物修复所涉及的知识涵盖和跨越多门学科,且需要很强的专业技术,而从大专院校毕业的学生大多理论多于实践,导致该行业的人才培养不得不沿袭师承制,靠老师傅手把手地教徒弟,“这不仅要求老师经验丰富,学生也得有天赋,并能静得下心来做事情”。在修复文物的忙碌工作之外,郭汉中对传承文物修复技艺也不遗余力,这些年,他为四川多个地区的博物馆和文管所培养了一批文物修复技术人员。

    郭汉中说,文物修复这一行的人才比较稀缺,面临可能会出现的人才断层,他内心十分着急,也希望通过三星堆再次考古发掘的热度,让更多人能了解这个行业,关注这个行业。

    下午2∶40,郭汉中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们马上要‘下坑’了。”接了电话后,郭汉中对记者说,这次“下坑”,主要是配合3号祭祀坑发掘青铜器。“接下来,我们将把主要精力投入三星堆新出土的一批文物中。”说完,郭汉中又马不停蹄地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意气风发的他,恰如在16岁时“邂逅”一场文物发掘的那个少年。

当前:A1(2021年04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