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
李海培(贵州)

 

    常言道:“庄稼无牛空起早,生意无本空望空。”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中学毕业回家当农民,父亲嫌我干农活骨头嫩,就把家里的水牛给我放养。

    这头板栗色的水牛壮壮实实,后腿圆圆,头上顶着一对弯角,剪刀蹄。犁地时套上枷担,掌好犁把,水牛就稳稳笃笃一路去一路来,翻犁过的土坯松软松软的。父亲说他一辈子很少碰到这样好犁的牛,嘱咐我要精心看管,跌膘了可要找我算账。

    那时,一头牛就是一家人的生计,耕地耙田离不了它。就像俗话说的,千把锄头万把镐,不抵老牛伸个腰。牛套上枷担,拉着铧犁,板结的泥土所向披靡、一路翻松。疏松通透的泥土像魔术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牛亦解韶光贵,不用扬鞭自奋蹄”, 下种栽秧是抢时节,节气一过庄稼就要歉收,为此,打田时节牛最劳累,十天半月不得歇。犁得好来耙得烂,一碗泥巴一碗饭。打好的水田放上厩肥,是稻秧最好的襁褓。一株弱不禁风的稻秧插进肥沃的水田里生长分蘖,秋天将收获一抱沉甸甸的稻穗。

    自家的田地耕完后,没有养牛的亲戚邻居还要来家里借牛耕种。父亲爱惜家里的牛,他怕借牛的人家对自家的牛怠慢或鞭打,往往亲自驾牛给别人家耕田耕地。这样,牛也累,父亲更累。

    水牛怕走石头路,在石头路上行走时,慢吞吞的一步三摇;在泥巴路上行走时则四蹄生风,一串深深浅浅的脚窝向水丰草茂的地方延伸。

    我们这儿的风俗,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牛的生日,要给牛放一天假。这天不能鞭打牛,要把牛牵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吃嫩草,或把牛拴在院坝里,用枇杷叶包裹着腊肉糯米饭喂牛,牛吃好后人再吃。父亲告诫我们:“吃饭方知牛辛苦,穿衣感恩纺棉人。”

    牛吃草时,生长在土埂上的嫩草被灵巧的牛舌头卷进嘴里“哧哧” 作响,脆脆的响声利索而撩人,一坝丰美的水草不一会儿就被牛啃得只见贴着泥土的草桩。几场露水,几场太阳,被牛啃过的草桩不几天又长出了一茬茬鲜嫩的青草。偶尔,牛不安分地把头伸向田里偷吃秧苗,我轻轻地将棍子点点它的脑壳,牛就知趣地把头缩了回来,老老实实地啃着土埂上的草。

    水牛吃饱后,只要见到水塘子,就会奋不顾身地喘着粗气钻进水里泡着,棍子打断了也要赖在水里不出来,在泥塘滚了又滚,直滚得一身全是稀泥,行走时甩尾巴,泥浆就溅在我的脸上身上,我束手无策,只能干瞪眼瞎着急。

    夏天蛇多,防不胜防。牛吃草时,菜花蛇、乌梢蛇从草丛中或灌木林里趖出来,吓得我急忙爬上牛背躲开。牛见了蛇很镇定,一般都和谐共处,相安无事。牛吃牛的草,蛇赶蛇的路。如果蛇要挑衅,牛也不是好惹的,一对弯弯的牛角做好战斗的准备,一双铜铃眼注视着蛇的一举一动。

    在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天气,吃饱了的牛躺在草地上反刍,一群八哥远远飞来,站在水牛的头上背上啄虱子吃,水牛微微地动着嘴闭目养神,毫不理会,享受着宁静的时光。

    傍晚,我赶牛回家时,骑在平坦而温暖舒适的牛背上,牛不疾不徐地走在通往家里的山间小路上,西坠的太阳红着脸,风撩开白棉花般的云朵,一片蓝得心醉的天空就顶在头上,归林的鸟儿唱着动听的歌。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牛驮着我到了家门口,母亲叫醒牛背上的我时,我还在做梦。

    春秋两季,是母牛发情“跑窝”的季节,见到水牯牛,草也不吃,昂着头就跑。母牛“临产”的日子,父亲没日没夜地守在牛栏里。

    小牛犊长到两三个月,父亲捏好三四个饭团让我喂小牛犊。我掰开小牛犊的嘴唇,把饭团塞进去。几次以后,只要见我手上的饭团,它就张开嘴巴配合我。每次吃完后,小牛犊就会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心,感觉痒痒的。我把牛赶到离村不远的坪子坡,坡上绿草如毡,坡脚有一个清亮的水塘,大热天,牛经常到塘里饮水,小牛犊一趟趟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发骝风。偶尔,我被引人入胜的小说迷住了,母牛趁机钻到庄稼地被人捉住,免不了要赔别人家的青苗款,我回家免不了要挨父亲一顿训……

    秋收后,每家每户备足苞谷叶和干稻草,以保障耕牛过冬。在冬春两季,雪凌大的天气不放牛,雾大的天气不放牛,毛风细雨的天气不放牛。枯草季节,每天吆牛在山上放放风,啃啃草,晒晒太阳,午后赶回家来饮水,回到家喂一盆苞谷皮麦麸掺和着瘪稻壳拌匀的饲料,母牛才不跌膘。

    随着农业机械化和农业产业化的不断深入发展,如今,耕牛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可牛任劳任怨、忠诚踏实、坚韧不拔的品格影响着我的人生。村里养牛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可是,曾经的放牛岁月让我回味无穷。

当前:4版(2021年06月0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