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深处的老人
程洁(甘肃)

 

    一条长长的巷道,一直延伸到深处。巷道尽头是一片居民区,居民区小且破旧,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只留下零零落落的几户人家。

    铺满砂石的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绿荫正浓,树下围了篱笆。篱笆上,扁豆顺着竹竿伸展藤蔓,藤蔓又爬上梧桐树的枝干,长出一架蓬蓬勃勃的绿来。

    于是,这个夏天,我时常有意无意地走进小巷,坐在满架扁豆下,或婆娑的树荫里。只坐着,就能感觉到尘世的安逸和美好。风起时,几缕阳光从葱茏的枝叶间透过,像啄食的鸟,一下一下,带着光阴的味道。

    去多了,便认识了扁豆架的主人。那时候,扁豆花开了,开得不多,像星星似的散在绿叶中,不细看,很难发现,紫色的弯弯的小船荡漾在绿海深处,让人兴奋、惊艳。

    我趴在一朵小小的扁豆花前,试图用手机拍出它最美的样子。一回头,扁豆架的主人站在身后,将一小枝藤蔓轻轻地拢到阳光下,笑着问:“好看吧?家里还有好多花,喜欢的话,去家里拍。” 老人穿一件红色长裙,银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是浸透岁月的美。老人的笑容慈祥、亲厚,要不是她告诉我她已经八十六岁,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老人的家在三楼,红砖老楼。不大的屋子里,岁月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窗开着,屋内清风阵阵,干净整洁,摆在窗上的花自在摇曳,淡淡飘香,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清浅安然的样子。

    我拍了七月菊,拍了扁豆花,也拍了老人那衬得扁豆花都失去了颜色的笑容。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坐在一架扁豆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直急不可耐的时光,在那一刻慢了下来。

    宁静的时光里,老人半眯着眼睛,把记忆拉远,又拉近。她从南方来,在最美的年龄,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这座北方的小城,将青春年华无私奉献。曾经,她是厂里最好的技工,后来,丈夫走了,女儿亦病故,唯留她在这个尘世里。我听着,眼前的一架扁豆在微风里抖动了一下,仿若是抖动着一条岁月的河,河里,载满悲欢离合的光阴。

    太阳从山顶往下掉的时候,天上飘过几朵云彩,云彩带来了一阵风。风过,一朵扁豆花随风轻轻地落到我的脖颈,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从脖颈处弥漫开来。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伤感——花,终会在季节里枯萎飘零。

    “哦,花落了,扁豆要上架了呢。等扁豆上架了,来摘去吃吧!种这些扁豆,为了看,也为了吃。”我一怔,可不是么,伤感什么呢?花若不落,哪里会有春华秋实,哪里会有生命轮回呢?尘世的美好,不就是眼里有风景、餐桌飘菜香么?老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往家走去,夕阳的余晖洒得她满头满身都是,银发闪闪,是岁月长河里最灿烂的花。

    太阳掉到远山后面的时候,天空漫上了一层金黄色。在小巷深处的一架扁豆下,我感受着喧闹之外的宁静和美好,也折服于老人走过坎坷后的淡定从容。

 

当前:B3(2021年07月0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