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蒲扇底故乡风
王晓(江苏)

 

    父亲从老家带来一把蒲扇,香蒲编的,心形,非常精致。拿到扇子,我就在猜:它出自庄上哪一位巧手老汉或者婆婆之手?年轻人断然没有这样的手艺,在离不了空调的年代,也没有制作一把蒲扇的耐心。

    我们老家常见的扇子有两种:一种是大喇喇、硬茬茬的芭蕉扇,供销社里买的;还有这种蒲扇,河边塘坎采来香蒲,自己编的。别小看一把蒲扇,足以见出人的心思和心智。

    父亲带来的这一把,算上品。前后各16根蒲草,相对穿插,向上伸展,铺排成扇面,往下捆扎,束成扇柄,根根分明,有队形,有走向。心形扇面的中间部分因为是起头处,有一条绞合编织的小梗,像中分线,由此向两边延展。蒲草上下穿插,简单的重复中自有一种整饬美。难的是收边,收心形边,全凭眼力和手感,既要有外延的放,更要有兜底的收,收放之间还要流畅无痕。整个扇子正反两面均无任何疙瘩节疤,流畅如一首诗,精美似一幅画。轻轻一摇,有蒲草香味,带着夏日水塘的气息。

    “偶闲种蒲草,露气落庭深。”优雅的古人,将蒲草于院中栽种,要的就是人与自然物候的相通。

    傍石蒲草瘦,傍湖蒲草肥。老家位于冲积平原的沼泽之地,通湖通江通海,蒲草多而肥。离老家不远就是淮安,那里人习惯用蒲草的嫩茎做菜。儿时去淮安走亲戚,一道茶馓烧蒲菜,味道极好,得知蒲菜就是我们说的草芽——香蒲嫩茎,颇不敢相信。

    我们跟蒲草太熟了。

    春二月,年刚过,大地敛寒,春水回暖,蒲草在水底悄悄地发芽。待春色渐浓,浓到吹面不寒杨柳风,蒲草的叶尖尖,嫩黄嫩绿的小芽芽,都勇敢地从水下冒出来,长天碧水,无限生机。

    四五月,蒲草疯长。蒲草叶子一片抱着一片往上蹿,叶叶狭长,如长剑出鞘,根根纤碧,似绿浪沁心。一丛一丛,一片一片,长成气势,成了水鸟的天堂。

    六月可采茎,编扇子,编席子,编蒲包——大蒲包留在除夕,放上白石灰粉,在门前屋后打稻囤印,预示来年粮食满仓,是过年重要的仪式;小的蒲包,可卖给熏烧店、豆干店,做蒲包肉,做香干,大约成人拳头大小,其中的肉或干子都带上了蒲草香味。还有呢,手巧的还能编篮子,小孩子去放牛,往牛角上一挂,里面放弹弓、鱼钩,还有知了、天牛、刀螂、鱼……广阔天地里的玩物真多啊!

    到了七八月,可以采蒲棒头了。在城中心公园的水塘边,听到有人叫它蒲花,我一愣,旋即明白,蒲花就是我们俗称的蒲棒头。儿时,每到采蒲棒头的季节,傍晚收工的父亲常会给我们带好多回来。夜里乘凉,竹床边插一圈,点燃驱蚊。我们磕了碰了,捣个蒲棒头,绒毛毛敷在伤口上,不几天就会结痂。水边的孩子,靠着一枝枝蒲棒头,平安喜乐地生长。

    曾经无比亲近的香蒲,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了我的视线?若不是父亲从老家带来一把蒲扇,恐怕我就要和它继续失散,相忘于江湖而不自知了。

    蒲扇有风,故乡徐来。

 

当前:4版(2021年08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