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码头
潘新日(河南)

 

    水码头一头扎进水里,挺着用石头搭起的脊梁,把水和岸连在一起。

    老辈人谋生,水码头就是他们的饭碗。

    南来北往的船在这里停留,把船上的货卸下来,把岸上的货装上去。码头上的人,成了这些货物的腿。随同货物卸下的,还有好多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外地方言。货物又换作铜板和银元,在晚风和汗水里化作微笑……

    曾经,它的身边船帆林立,养活了十里八乡的壮劳力。搬运,让物品在码头上聚成一场流动的盛会:本地的粮食、木料、竹货、油料、茶叶,外地的洋布、洋火、陶瓷、海鲜、煤油,大到铁制的机械,小到针头线脑,都在这里周转,一条船,抬高了它们的身价。

    来做生意的外地人,水码头成了他们歇脚的“家”。岸边,衍生出了“川陕会馆”“福建会馆”“淞沪会馆”……它们一字排开,敞开胸怀,迎接属于自己的客人。

    水码头也是临时的街市,本地的、外来的商贩,在码头上支起凉棚、摆上桌凳,几盏黑瓷碗茶,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几屉香气扑鼻的包子,以及香喷喷的炒米饭,清亮亮的骨头汤,各种吃食都摆了出来,以填满来自不同地方的胃。

    吆喝是少不了的,顺着吆喝的乡音,就可以觅见家乡的味道。一样小吃,几句问候,唠唠嗑,解解乏,交谈里蕴含着情谊、传递着温暖。

    水码头也是属于苦力和水手们的,这些穿着粗布补丁衣服的人,把一方的繁华沿着水路带过来了,除了一路的景致,还有各地的风俗世情,都在码头上相遇,所有的际遇和冷暖便就着茶、就着酒,吞进肚里,弥漫在码头的各个角落……

    船到码头,心事都卸下来了。老板和船老大便被轿子或马车接走,会馆里慢慢热闹起来,在亮如白昼的灯火里各自绚丽着。船上船下的事就全交给船员和管账先生打点了。

    船,像一片片叶子,在码头上泊着。

    水码头一夜灯火不息,仿佛从不入睡,即便做生意的人和外来的船员都已散去,它也亮着灯。老辈人爱说,水码头的灯就是行船人的眼,只有亮着,他们的心才踏实。

    老辈人总爱回忆过去,他们也听长辈们讲过水码头的往昔。他们爱说:“过去,哪有这么多铁家伙,都是木船,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布帆,有大有小,搭眼一看,就知道船家的实力……”木船的时代,我没有见证过,这些老掉牙的故事,总会勾起我的神往,留给我无限的遐思。我想,那时的水码头肯定是很有气势的,天南海北的木船挤在一起,用桅杆相互致意,在涟漪里传情,再割舍掉许多牵绊,鼓涨着帆,随风走远……

    如今,水码头几近荒废,唯有水会游上来,抚摸一下石阶上的青苔,回味它们曾经的殷实与喧闹。

当前:4版(2021年08月2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