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世时不喜欢吃苦瓜。我猜想，这许是他一辈子吃苦太多的缘故。他老人家喜欢甜食，特别喜欢吃糖，晚年糖罐里少不了冰糖，时不时放一小块在口里嚼着。以前，生活条件差，很少有糖吃。父亲早年跟着奶奶，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住土砖做的舍屋，劈草开荒。对两个弟弟而言，他既是兄长，也是父亲，弟弟们成家立业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宁可苦了自己，也要维持大家庭的生活。

    父亲去世四年前，从轧花厂的门卫岗位上退了下来。已经快80岁了，他还是闲不住，总想找点什么事做做。父亲是农民，随我来到县城后，每年还会抽空去乡下种点自留地。油菜呀，芝麻呀，总要种点。直到年龄太大了，力不从心了才没有再下乡。于是，他打起了住房旁边靠围墙的那一方水泥地的主意。他捡来附近工地剩余的砖头，沿着围墙圈成长约两米、宽一米的长方形场地，再请三轮车师傅拉了一车土填在其中，一块菜园地在父亲手里“诞生”了。父亲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挂着笑容。这是一位老农民发自内心的喜悦啊！

    父亲在这方土地上栽上了辣椒、茄子、黄瓜和扁豆。虽然由于阳光不充足，辣椒、茄子和黄瓜长得不好，但扁豆顺着围墙往上牵藤蔓，倒是一片葱茏。第二年，不知什么原因，那方土地上长了一株类似丝瓜的藤秧来。开始我以为是丝瓜藤，父亲说，从叶子看，没有丝瓜的大，应该是苦瓜。既然是苦瓜，我怀疑父亲会拔掉，也就没那么在意。过了不久，我发现苦瓜藤还在，父亲还插了根树枝引着藤蔓爬上围墙，趴在扁豆旁边的荆棘丛上。又过了几天，苦瓜开花了，也同丝瓜差不多。圆圆的五个花瓣，金黄色，只是比丝瓜的花要小。不经意间，好几条长长的绿色苦瓜挂果了。有一次，我笑着对父亲说，爹，您不是不喜欢吃苦瓜吗，干嘛还留着？父亲听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喜欢，你们大家喜欢呀。苦瓜清凉，能散热、解毒，是消暑佳品，好东西啊！我怕苦味不吃，你们可要多吃点。人这一生，不是光为自己而活着啊！

    父亲时不时摘两条苦瓜送上楼让我妻子炒了吃。他知道苦瓜什么时候摘最合适：太小了摘下来分量不足，划不来；太大了快成熟了也就老了，咬不烂。他还说，为了减轻苦味，可以先将切好的苦瓜用开水焯一下，再炒来吃。妻子按他说的做，果然不那么苦，咀嚼后反倒觉得有点甜味，嘴里清凉清凉的。父亲还说，古人称苦瓜是君子菜，只苦自己，不会把苦味传给其他同煮的食物。果不其然，妻子用辣椒炒苦瓜，苦瓜炒肉片，辣椒和肉片上没有一点苦味。吃着苦瓜，我猛然觉得，父亲不就是一个苦瓜吗？他吃了一辈子苦，给我们儿女谋的是甜蜜的生活。

    有一年，一个苦瓜因藤蔓爬到了荆棘丛的顶端，摘不到，就熟透了。奇怪的是，成熟了的苦瓜通体是红色，连绽开后的体内也是红色，鲜红鲜红的，十分耀眼。看着这条鲜红的苦瓜，我脑海里又闪过一个想法：父亲真的同苦瓜一样啊，人老心红，为我们后人树立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