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风冷,父亲在菜地里大声喊我的小名。风声呼啸,父亲的声音却格外响亮浑厚。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把铁锹递给父亲。父亲已经丈量好地窖的长度和宽度,他像准备迎接一场战役一样,大声地说:“开挖!”
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有这样印象深刻的一幕。那些年,父亲每年初冬都要挖菜窖,用来储备冬天的蔬菜。菜园里的菜几乎年年大丰收,白菜、萝卜、大葱,堆起来像小山一样。北方的冬天太寒冷,把蔬菜储存在菜窖中就不怕被冻坏了。
最重要的是,父亲要趁着冬闲去城里卖这些蔬菜。别人的冬闲是悠闲的,而勤劳的父亲最怕闲下来,闲下来他就会无所适从,觉得“日子过得空荡荡的”。“日子过得空荡荡的”是父亲的原话,我现在理解起来,应该跟虚度光阴的意思差不多。父亲是个追求生活的充实感和成就感的人,我亦如此。每年漫长的冬天,父亲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把菜一点点往城里搬,换回一些钱来。
因为需要储存蔬菜,挖菜窖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大工程”。说实话,挖菜窖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的确是个“大工程”。要在地里挖出两三米深的菜窖,实在是很费力气,但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咱有的是力气。用力气换来美好的生活和未来,是父亲多年不变的愿景。父亲说:“房子是一砖砖垒起来的,菜窖是一锹锹挖出来的,不怕慢,就怕站,慢慢挖就是了!”父亲擅长在劳动中对我进行教育,很有说服力。我学着父亲的样子,一锹锹挖着。刚开始挖的时候,风一吹,我就感觉特别冷。可父亲说过,干着干着就暖和了。果然,一会儿功夫,我已经感觉不到风是冷的了。
我和父亲卖力地挥着铁锹,小半天功夫,菜窖已见雏形。接下来的活儿更累,需要把菜窖里的土都铲到地面上。两米多深的菜窖,想想这个“大工程”,我有些犯怵。父亲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咱请你三叔、四叔、五叔来帮忙!”叔叔们全都到了,大家一起挖菜窖。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大家的铁锹声和说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的场景,给空寂的初冬原野增添了几分生机。
父亲嗓门大,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这大菜窖多好,放的菜能吃到明年开春呢!老三、老四、老五,你们的菜吃完了就来咱这大菜窖拿!”三叔说:“行!你今年卖菜赚了钱,得请我们喝酒!”父亲哈哈一笑说:“没问题!”眼看着菜窖一寸寸深下去,我们的铁锹挥得更有力量了。
说说笑笑间,菜窖挖好了。母亲早做好了丰盛的午饭款待叔叔们。饭桌上,照例有酒香。那个年代,只有过节才会有这么好的酒菜。好多年里,我家挖菜窖就像举办一场盛事一样,颇有仪式感。虽然那是我最累的时候,但心中仍然充满了期待。
菜窖挖好后,我们开始储存蔬菜。大白菜、白萝卜、胡萝卜、大葱、土豆、红薯,一样样搬进菜窖,我们一家人进进出出,码放得井然有序。妹妹笑着说:“咱们真像要过冬的小动物一样,准备冬眠了!”父亲哈哈大笑说:“咱可不冬眠,冬天也得精神起来!”
干完活,父亲拍拍衣服上的土,安心地笑了。漫长的冬天,他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