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会呼吸
杨金坤(山东)

 

    记得第一次听说“呼吸”这个词时,我还没上小学。

    父亲正引水灌田,泛着花的水从沟渠里,汩汩地流向干裂的田地,慢慢地蠕动着,半天爬不过一株和另一株玉米苗的株距。看得久了,百无聊赖的我发现,当水流过干裂的田地时,土里总会冒出一个个气泡。气泡下面的土是干涸的,当气泡破裂后,有“咕嘟、咕嘟”的声音发出。随着气泡破裂,气泡下的土慢慢接触到水,变得濡湿。

    我指着气泡问父亲原委,父亲告诉我,那是土地在“呼吸”。“呼吸?”见我不解,父亲解释说,呼吸就是一吸一呼地喘气,这是生命的体现。

    听了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地认为,不仅我会呼吸,我身边的一切都会呼吸。为了这个想法,我不遗余力地寻找着证据。

    母亲做饭时,推拉风箱,每一次推拉,风箱都会吐出一股小小的风,呼呼,呼呼,鼓动火焰起舞。我反复观察,风箱就像个木箱子,前面是口,是舌,每一次抽拉,小小的盖板便会自由开合,吸入新鲜的空气。后面是鼻,鼻孔,呼出污浊,呼出用过的气体。连续推拉,呼吸均匀。在风箱不间断地呼吸中,柔软或坚硬的柴草,哔哔剥剥地燃烧,跳动的火舌舒卷着在锅底舞蹈,将菜香饭暖的故乡,煨得红红火火。

    在风箱的一阵阵呱嗒声中,淡白或浅蓝的炊烟,散发着玉米秸秆、土豆叶子、葵花秸秆、稻草以及树枝的焦香,在村庄的上空袅袅升起。风不解风情,在炊烟的上空飘来荡去,炊烟,在风来的时候吸气,在风去的时候呼气,一呼一吸中,流乳般的炊烟就在村庄的上空,笼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给村庄的腰际轻拢一条透明的腰带,让清贫的日子,在晨钟暮鼓中,活色生香。

    夜幕降临,村庄宛如一个温顺的婴孩,在一座座老屋的环抱庇护下,安静地睡了醒,醒了睡,繁衍生息。庄稼的气息,青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汇合成大地的气息,慢慢地纠缠在老屋的窗棂和青瓦间,进进出出,呼吸匀称。天地交泰,万物咸亨。气息无所不及、无处不至,带有伸手可及的柔软和潮湿。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村庄。我的村庄虽闭塞而没有被闭塞所困扰,虽贫穷而没有被贫穷所击溃,她用力地呼吸,守护着这里的每寸土地。村庄里的一抔土、一缕烟、一株苗、一棵草、一片云、一丝风都在空气中呼吸着,在风中浅唱,闪耀着生存的意义和人性的光辉。

    伴随着村庄呼吸长大的孩子,总有几个会走出村庄去到城市呼吸,但又总会心念着村庄最柔软的呼吸,时不时回来,释放内心的积郁,充足前行的力量。

 

当前:B3(2021年12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