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豆腐担儿的人
陈亮(陕西)

 

    乡下的农人们常年都在田间辛勤劳作,唯有冬日里才有空闲歇息歇息,但也有一些格外勤快的人,说什么也闲不下来,不是上山准备过年蒸馍煮肉的柴禾,就是用一个竹筢子耙一大堆枯树叶子给猪儿垫圈。

    有道是穷不离猪、富不离书。过去的乡下人虽清贫,口粮也十分有限,但基本家家户户都喂着一两头猪儿,那时没有化肥,开春播种时唯一的肥料就是人畜粪便,要想多攒下粪肥,冬季里就要给猪圈里垫上足够的枯树叶子。

    至于喂猪,春夏秋三季里可以在田间地头打猪草,剁碎后添加少许麸皮拌和均匀,便是猪儿的食料。到了冬季,不仅人吃的紧张,就连圈里的猪儿也不够吃。为了使猪儿能够赶在年关顺利出栏,大伙儿就会在冬日里做豆腐。做豆腐不是为了自己吃,也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挑出去换。将压制好的豆腐用刀划成约莫手掌宽的条状,一板豆腐可以划十条,一般一条子豆腐约有四五斤重,分别装在两个木制的托盘内,再用扁担挑到村子里,吆喝着和人用黄豆兑换。每条豆腐只需两斤黄豆就可以换来,有时也将一条豆腐从中间一分为二,那自然就只需要一斤黄豆就可以了,换回来的黄豆再磨成豆腐,再挑出去换……如此一来,既有做豆腐的副产品豆渣用以补充猪食,又能获得一点极其微薄的盈余。

    民间有句老话: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做豆腐是个苦差事,从黄豆涨发、磨浆、过滤、煮沸再到点浆、压制,其间需要经过许多环节,尤其是使用最为原始的石磨磨浆,每做一次豆腐,总得全家上阵,经过一个晚上的忙活,翌日清晨才能压制好。辛勤付出的回报往往微不足道,除了能在点制豆腐前揭几张豆油皮外,还有几十斤豆渣。尽管如此,但冬日里相对清闲,为了来年能够攒下一圈猪粪肥,人们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下去。

    我爷爷就曾做过豆腐,每次熬上一夜,第二天还要用豆腐担儿挑到村子里去换。那时候挑豆腐担儿的人比较多,常常我在睡梦中便听见一声声的吆喝,“换豆腐咯,换豆腐咯”……那悠长苍老的嗓音和豆腐挑子发出的吱呀声由远及近,引得沿途的狗一声接一声狂吠,打破了冬日村庄的寂静。

    我还记得,爷爷会刻意和其他挑豆腐担儿的人将时间错开,不然换不掉就只好再挑回来,有时为了将自己的豆腐尽快换完,甚至要翻几座高山,挑到更远的外村去。挑豆腐担儿的人,出去挑的是豆腐,回来挑的是黄豆,来回都是负重行走,尽管是冬日,爷爷每每换豆腐归来,身上的袄子都被汗水浸湿了。

    那时候村子里有好几个挑豆腐担儿的人,我记忆深刻的是河对面一个乳名叫做“福禄”的人,因为此人喜欢剃光头,人们便戏称其为“葫芦”了,他憨厚腼腆、本分老实,从不与人多事,他做出来的豆腐色白味香,分量也给得足。

    时光荏苒,那些曾经挑着豆腐担儿走村串户的人都已相继离开了,此后村里再也听不到那换豆腐的吆喝声了。偶尔有商贩开着车子上门售卖豆腐,那洁白的工业制豆腐也没有曾经那种浆水豆腐的口感和味道。

    挑着豆腐担儿的人,连同那划破清晨寂静的吆喝声,永远深埋在岁月深处了。不过,我并不遗憾,因为连同被深埋的,还有旧日生活的恓惶与艰辛。

当前:4版(2022年01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