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989页的图书，厚重无比，价格不菲。它在我的书架上躺了十多年，没想到会在新年伊始，将其详览读毕。整整半个月，笔记数万字，手臂颈项不是酸胀就是僵硬。虽说手脑眼并用，辛苦得很，但一番劳作下来，获益颇丰。

    初读《四大歌剧院全传》（商务印书馆2009年8月版），很伤脑筋。我对西方歌剧的历史事件、发展背景不甚熟悉，需时常查阅相关资料予以充填；再者，外国人的名字那么长那么多，简直记不住，看了前半截，忘了后半截，需细嚼慢咽。英国作者苏茜·吉尔伯特和杰伊·希尔，以优美笔触，流畅记叙，忠实描述了伦敦的皇家歌剧院、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维也纳的国家歌剧院、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等四大歌剧重镇自1945年以来的历史。从二战硝烟中的经历、战后的重建，到近六十年来音乐、导演、舞美、经管、资金等方面的沿革，涉及艺术争论、风格流派、逸闻趣事、媒体混战、艺术赞助、歌剧的可达性与普及性、戏剧对歌剧的深远影响等等，富于启迪性和娱乐性。

    该书的一个主题，引人深思，即各国政府如何支持文化活动。作者认为歌剧的兴盛离不开文化，文化则来源于“公民自豪感”。这种一国一地的文化身份意识，不仅促成了天才艺术家的培育和发展，促成了政府提供津贴、关怀青年艺术家福利及教育的意愿，也促成了一种创新和试验的冲动。从对四大歌剧重镇，即米兰、维也纳、伦敦、纽约的描述，我们看到了意、奥、英、美等国对歌剧的不同态度。在米兰和维也纳，政府津贴是由来已久的共识，是公民责任和自豪感的自然体现。哪怕经济状况再恶劣，两国政府也能尽责，只是津贴额度偶有减少。在英国，尽管有国家资助艺术的制度，但政府和公众对歌剧也还是多少怀着一些矛盾心理，且这种矛盾的情感不时爆发。高雅艺术对于社会价值如何？这一话题常遭到热议甚至被蓄意歪曲。然而，考文特花园一边从接连不断的财政危机中突围，一边坚持提高新作和复演的水平，并保持一种悠久的传统：组织一支艺术家团队，为特定剧目充分排练，然后进行若干场连续演出。大都会歌剧院生长于美国，在这个国家，票房外收入的主要来源永远是私营企业和私人的捐助，而不是国家津贴。大都会歌剧院最初是一个带有社团印记的机构，后来发展成一个大型私营公司，因其效率和实力，1980年代被描述为艺术世界的“大马达”……

    事物的发展，离不开时间、事件、人物、细节、故事等。多姿多彩的历史人物为四大歌剧院注入了鲜活的生活与生命。作者栩栩如生地讲述了一大批传奇人物的故事，包括歌唱家多明戈、帕瓦罗蒂、卡纳瓦、萨瑟兰等。譬如1950年代，导演维斯康蒂与女高音卡拉斯结成一对灵感洋溢的搭档，引发了一场歌剧内涵和表演风格的大革命，从此以后，导演发挥的作用开始更加凸显，与指挥家勠力同心，把歌剧制作变成了一种融音乐、戏剧、舞美于一炉的整体艺术，表演水平由此迈上了新的台阶。歌唱家借力于战后的清新氛围，开拓自己的戏剧表演才华；舞美设计家利用日益圆熟的技术，展现自己的发明创新能力；指挥家与导演汲取新的艺术理论，使舞台上下精彩纷呈。

    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1960-1972》一节中，作者记叙了真实发生的令人悲痛的一幕：“1960年3月4日晚间，美籍俄裔男中音伦纳德·沃伦登台演唱《命运之力》，与台巴尔第和理查·塔克演对手戏。当晚是台巴尔第的重返，一位英国评论家描述，她头顶着棕红色的漂亮发式，大部分时间里唱得像天使一样动听。接着，灾难突然袭来，在唱完宣叙调‘死亡，一件大事’和咏叹调‘我的命运难逃那一劫’之后，沃伦转身回答外科医生的‘快乐的云彩，安全无恙’，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他向台侧迈了一两步，訇然倒地，音乐戛然而止。四十五分钟后，他被宣布为脑溢血死亡。”

    对许多音乐家来说，“善终”在舞台上兴许是一个值得向往的归宿，因为不少人在活着的时候都表达过这样的心愿，但当真正发生时，这样的归宿多少会增添一些传奇的色彩，且终究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悲剧。沃伦在舞台上走到生命终点，他离世时年仅48岁，还影响了大都会歌剧院后续的一系列计划，因为在以后一年，他已经确定出演另一部威尔第著名歌剧《纳布科》的男主角，令人扼腕叹息。

    《四大歌剧院全传》还追踪了大量的幕后故事，读者从中看到各种跌宕起伏的人生。这部书内容丰富，信息量大，可读性强，源于作者多年的原创性调研、对多位业内人士的采访、多幅精彩的照片……它们组成了一个信息的矩阵，形成了《四大歌剧院全传》的基础。译者管可秾追求“原著”的语言境界，以平实简练的语言再现了原文风格。

    近千页的《四大歌剧院全传》难免琐碎，甚至有些章节颇似记流水账。但它告诉了读者，四大歌剧院是如何历经艰辛，终于幸存和兴盛的；业内的人才又是如何凭借非凡能力，使之重生和复兴的。我认为，这本书可为歌剧、音乐、戏剧爱好者的必读书，也将成为艺术史探秘者的必读书。

    它的确是值得一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