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母亲的手
赵平

 

    我用轮椅推着母亲下楼去。路上,母亲抱怨我把轮椅推得太快,颠着她了。我笑着摇摇头,放缓了速度继续推着她往前走。

    母亲多年前患上了焦虑症,原本温和的性格发生了很多变化,虽然治疗后大为好转,但偏执多虑的情绪还会不时反复,加上年岁增大,越发不爱动弹,要动员她到楼下去活动一下,是件挺费劲的事情。

    母亲不愿意去外面活动,一般总会找几个理由,怕吹风感冒,或者嫌阳光刺眼,要么会说她每天都会在房间里、走廊上走动,虽然我每次来都没撞见。今天也不例外。外面难得地见到了太阳,也没有明显的刮风,正是不冷不热的好天气。可是当我提出下楼去走动一下,母亲又像往常那样找出理由推辞。我不得不强行把母亲带出房门。母亲一直嘟嘟囔囔,我也只好当作没听见。

    今天难得艳阳露脸,院子里洒满金晖,几棵高大的黄桷树静静立在院子当中,树叶浓密葱郁,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推着轮椅,边走边听母亲絮叨,我也总会给她讲一些生活中的见闻和新鲜事,尽管母亲对这些话题总是不太感兴趣。停下脚步,我对母亲讲:“妈,你看阳光正好,我牵你在院子里走走吧,你也自己活动一下腿脚。”母亲半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几朵白云像绣在天幕上的花朵,素雅,清爽。母亲轻轻舒展了眉眼没再说话,也许,眼前的景象让她想起了家里她曾经栽种的那些盆花。我俯下身,扶住母亲的手臂,让她的左脚慢慢落地踩稳,再把右脚踏踏实实放在了地上,这才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母亲的手掌凉凉的,握在我手里是那么干瘦枯槁。

    我已经记不得小时候母亲牵着我走路的情景了,但她一定像现在我牵着她这样,牵着我走过很多很多次。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小小的孩童,只能仰起头来看她,现在她已经变得苍老,肩背佝偻,步履蹒跚,和我走在一起,她更像是需要呵护关爱的幼童了。无端地,我的脑海里浮现起儿子幼年时,我牵着他走路的情景。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人牵手走了过来。

    “妈妈,妈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苍老里透着几分娇嗔。我站定脚步回过头去,一位不认识的五十来岁的大姐正俯身为轮椅上的老阿姨剪指甲,但那声“妈妈”却是老阿姨口中发出的声音。

    “大姐,阿姨这是叫谁啊?”

    大姐抬头看看我们,撩撩披散到眼前的头发,笑了笑说:“她是我妈妈,去年患了老年痴呆症,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连家里的人也不认识了。”

    老阿姨神态平和,密布的皱纹包围着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像在认真回想、努力辨认我是谁。

    大姐站直身子对我说:“好在我现在退休了,有时间就过来陪妈妈,看能不能刺激她恢复一点记忆。这个毛病让人把几十年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连我这个女儿,妈妈也不认得了。”说着,大姐低下头问老阿姨:“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啊?”

    老阿姨脸上竟然带着一点羞涩,咧开豁牙的嘴笑了起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妈妈!”母女俩不约而同发出了轻轻地笑声。

    母亲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大姐问我:“是你妈妈吧,看起来身体还好,多大年纪了呢?”

    “年龄不小了,今年八十六,没啥大毛病,小毛病总是有一些的。”我答道。

    大姐笑了起来:“那你真有福气,老年人只要没大毛病就好哦。”

    “妈妈,”轮椅上老阿姨说话了,“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

    大姐埋下头凑近老人耳边轻声说:“乖,我们把指甲剪完就回去。”

    “那快点剪,轻一点,我怕痛。”老阿姨说话的样子像小姑娘似的。

    这时,头顶上的树叶微微晃动起来,有点起风了。我也牵着母亲的手,慢慢往回走。没走几步,听见身后大姐的声音:“真乖,看剪过指甲的手好漂亮,我们回去了,明天我们再来晒太阳。”“好,谢谢妈妈。”老阿姨的嗓音中带着甜美。

    人总会有衰老的一天,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如果都能像这母女俩一样,那也是幸福的啊。

    我发现,被我一直紧握着的母亲的手掌暖暖的,不再像先前那样发凉,不由得,我把母亲的手握得更紧了。

 

当前:B4(2022年05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