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口水缸，整石凿成。

    石水缸挨着厨房的墙安放，缸的底部沉入土中，稳如泰山。水缸的内外石壁上有一条条凿琢的痕迹，长年累月被清水浸润，棱角渐渐圆润。

    从厨房开门出去是一片地，穿过那片地，下一段长坡，再走一截路就到了井边。那些年，还没有吃上自来水，家中用水都是靠双肩挑来存在石水缸中。一大家子人，一日三餐，洗洗涮涮，还要煮猪食，哪样都离不开水，挑水成为家庭生活的要事之一，而家里挑水的主要是母亲。两只木桶栓在扁担两头，装满水挑在肩，身材不高的母亲总是行走在窄窄的泥巴路上。为避免水桶晃悠荡出水来，母亲的两只手还要抓稳桶和扁担之间的绳。爬坡很吃力，母亲只能一鼓作气挑上去，她挑水爬坡时腰弯成一张弓的的样子，现在还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冬天里泥烂水滑，挑水上坡，稍不注意，就会人伤桶烂。记得有个冬天的早上特别冷，清早起来时，炉火熄灭了，厨房里没有一丝热气。母亲心急火燎地生火，等火生着后正要烧水，却发现石水缸中只有浅浅的见底的水，便又慌忙挑上水桶去挑水。后门打开，寒风刺骨，天上还飘着小雨，母亲冒雨出了门。

    年幼的我在家扇火，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了，却还没等来母亲。我左等右等，实在等不及便跑出门去看，望见水桶散落在路边，母亲蜷缩在坎下。母亲说：“踩滑后滚下来了，脚受伤实在爬不起来。”我心里又慌又怕，赶紧跑回去喊邻居帮忙一起把母亲扶回了家。

    母亲的脚崴了，因此那个冬天我家的石水缸里总是没有多少水，每天都要等外出干活的父亲收工回家后再去挑水，用水也更加节约了。冬天洗脚，经常是半桶水烧开后一家人轮流烫脚。

    后来，镇上安装了自来水，母亲终于从每天繁重的挑水中解放出来，我家的石水缸里总是满满的。

    再后来，我家搬离了老街，沉重的石水缸留在了老房子里，孤零零的。搬家那天，我站在缸边，看着缸中水映出的样子，恍惚间又仿佛看见母亲挑水的身影，还有那条长坡。

    现在，水缸的作用微乎其微，水龙头一开，自来水随便用。然而，那口石水缸和那条爬坡上坎的挑水路，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