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出盛夏麦香味
闫慧芳

 

    儿时的夏天,飘荡着麦酵的香味。

    麦酵是老家的叫法,在商店里,它叫麦仁酒酿。顾名思义,是用麦仁顶替了糯米原材料的位置。经过发酵后,麦仁拥有了丰腴饱满的口感,不仅绵软清甜,还透着丝丝的酒香。在烈日炎炎的盛夏,麦酵为唇齿润上了一份隽永的甘甜。

    母亲是做麦酵的能手,她告诉我,酿制麦酵,其实是在酿制一份匠心。

    麦酵的做法并不复杂,但不用心定然做不好。俗话说,麦仁好吃,表皮难去。儿时没有脱皮机器,需要将麦粒用竹篮装着浸在水缸中,泡上一夜。第二天再将竹篮捞起,淘去坏的、瘪的麦粒和杂质后,装入麻袋中,用木槌捶打。母亲见我跃跃欲试,便让我去捶打麻袋。一下、两下、三下……才十多下,胳膊便已经酸痛到抬不起来。母亲便笑着从我手里接过木槌,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落下,一遍遍捶打。强劲有力的“咚咚”声从天光大亮一直持续到暮色四合,等到母亲肩膀上的毛巾再也容纳不下汗水后,白生生的麦仁终于施施然地从褐色的麦粒中走了出来。

    脱皮只是第一步。得到麦仁后,把它们放入大锅内,像蒸米饭一样蒸着。待到锅盖上冒起热气,麦仁的香气也从锅盖的缝隙间蹿了出来,轻轻一嗅,母亲笃定地说道:“已经熟了。”把熟麦仁倒入盆里,摊开晾凉。风一吹,就让院门外正在玩耍的我也闻到了香气。“不能趁热打铁,在它热乎乎的时候做酒酿吗?”馋嘴的我迫切地想让母亲快点做好。母亲笑了笑,说道:“当然不可以,太热了会把酒曲里的霉菌杀死的。所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伟大的,古时候人们哪里学过化学和微生物,但他们就是凭借不断地摸索,在实践中掌握到了真理。所以你也要多多观察生活,尤其是这些老手艺,每一步流程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

    麦仁放凉后,撒上酒曲。令我不解的是,母亲总会将麦仁推向盆的四周,在盆中间留下一处圆形空洞。母亲解释道:“这叫酒窝,是用来引流发酵形成的酒水的,它们会源源不绝地流进来。”我更不解了:“酒窝?酒窝不是长在人脸上的吗?”“就是因为它里面的酒水格外甜美,所以有酒窝的女孩子甜美可爱呀。”母亲戳了戳我的小酒窝,笑道。

    随后,母亲将盆用干净的棉布密封住,再裹上一层层棉被,放在家里最温暖的房间。她叮嘱我,要等待两天才可以掀开。我有些猴急,一次次地跑到房间,贴着棉被去嗅发酵的香味。“为什么一定是两天呢?”“因为麦仁发酵的时间太短,甜味和酒味都没酿好,麦酵不好吃。而时间长了也不行,酒味压过了甜味,麦仁变成水了,麦酵也没法吃了。两天刚刚好,这就是火候的把握。”母亲的话语温柔,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或许,那就是岁月赋予她的经验与底气。在几十年的乡村生活中,母亲也被酿成了一盆甜得恰到好处的麦酵。

    终于,两天过去了。母亲刚取出来,我就急忙给自己舀上一碗。一半麦仁一半酒,一半甘甜一半酸,这份甘美软糯的滋味果然没有辜负母亲这几日的汗流浃背,也让我的抓心挠肝得到了最好的慰藉。看来,每一种传统的手艺,都是一份珍贵的宝藏。

    如今,又是一年盛夏。看到街边卖的冰酒酿时,麦酵的清香不禁从回忆中奔涌而出——它一直藏在我的生命中,陪伴着我一步步走向成熟,从不曾远离。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缠绵的乡愁,还有劳动人民智慧的传承,以及一颗熠熠生辉的匠心。而这,也让麦酵的清香愈发醇厚、醉人。

当前:B3(2022年07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