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指甲
赵平


    

    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去养老院看望母亲时,总想着为她做点儿什么,但大多数情况下又帮不上什么忙。年近九旬的老人了,平日里有护理员大姐料理生活起居,除了偶尔需要临时去买一些急需的生活用品,我们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了。

    连着上了几天班,又到了休息日,照例还是去看望母亲。

    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转转,看看蓝天,嗅嗅花香,边走边同母亲拉拉家常。母亲同以往一样,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欣喜的神情,上了年纪后,母亲的性格变得更孤僻,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我的话,我早已经习惯了。

    院子里起了一点儿风。在一棵高大茂密的黄葛树下,我停下脚步,把母亲的手放进她膝上的薄绒毯里,无意中看见她的手指甲很长了,护理员大姐大概也忽略了该给她修剪一下。

    我开玩笑道:“妈,看你手指甲这么长,我给你剪一剪吧?”母亲举起双手翻来覆去地看:“前一阵刚剪过,不长,不用剪了。”我逗她说:“还不长啊,要是有人惹你,你就抓他,一抓一道血印,看他怕不怕。”

    我匆匆跑上楼,回房间找来指甲刀,又跑下来,蹲在轮椅边为母亲剪起了指甲。

    给母亲剪指甲已不是头一次了,以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才发现,母亲年纪大了,剪指甲这件简单的事情也变得不容易起来。

    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我把指甲刀口慢慢嵌进她的手指缝里,缓缓压动刀柄,可几乎每剪一个手指,母亲都会突然把手往回收,嘴里还嚷嚷着叫痛,弄得我也十分紧张,就差没有吓出冷汗来。我只好取下眼镜,把眼睛凑到母亲的手指前,一点一点地看清楚了,这才压下刀柄,生怕真把她伤着了——其实,离剪着她还差得远呢。

    这情形让我想起儿子小时候剪指甲。

    儿子打小活泼好动,刚会走路就开始晃晃悠悠地一溜儿小跑,看着叫人胆战心惊,常常是我和妻在后面撵着追,就怕他跌跤,儿子的小名跑跑就是这么叫出来的。可顽皮归顽皮,要给他剪指甲时,小家伙就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不吵不闹,任由我或妻捏着他肉嘟嘟的“袖珍”手指。给他剪指甲用的指甲刀像是一枚绣花针,我们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小家伙却忽闪着眼睛,一会儿转过头去看看电视里的动画片,一会儿回过头来盯着我们手上的动作,满不在乎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好奇。

    那时给儿子剪指甲,小家伙不害怕,我却害怕剪着他的手指;现在我不怕了,母亲却又怕得厉害。我换了个方向蹲到母亲的另一侧,把母亲的另一只手握了过来,笑着对她说,“妈,你记不记得跑跑小时候我们给他剪指甲,那么小一个娃娃都不怕剪着手,还一直笑嘻嘻的,你这么大年纪了未必还怕呀?”

    我一边说话,一边像刚才那样,把指甲刀口再次慢慢嵌进母亲的手指缝,缓缓压动刀柄,伴着阵阵轻微的“咔嚓”“咔嚓”声响,小块小块的指甲碎片星星点点地坠落在了地上,像风吹下的金桂花瓣。“我咋会不记得呢?开始还以为他不情愿要哭,结果不哭不闹的,乖!”母亲没再缩手叫痛,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意。

    我把母亲的双手放在薄绒毯上,耀眼的日光下,那双苍老的手早已皮肤松弛,干涩粗糙,斑纹凸显,但修剪过的指甲却光洁又圆润,让母亲的双手有了几分神采。

    不知何时,树丛中飞来了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蝉噪林逾静”,鸟儿们的这一阵鸣唱,让院子里更安静了,也让我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当前:4版(2022年10月2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