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月里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

    那一年，早已冰封三尺。我读小学四年级，懵懂地觉得把学习成绩搞好，可以让父母长辈们欢心，是我将来的出路。于是默默想了一个读书学习的计划：要利用别人睡觉的时间来学习，就像古人所说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学习搞好，学习是要吃苦的，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寒冬的凌晨四点来钟，外面仍然一片漆黑，但是鸡鸣声此起彼伏。我就在深深浅浅的鸡鸣声中醒来，它们也许是在提醒我：要早起，去学习。

    我睡不着，在床上挨了一会儿，大约到了五点钟，外面仍然一片漆黑。但隐隐约约能听到，村里有些老人打开门的声音，也能听到老人咳嗽的声音。我知道外面虽然黑，但已经可以看清事物了。

    父母还在睡觉，我咬紧牙，掀开被子，一阵寒气袭来。我缓缓地穿好衣服，下床，拿好语文书，悄悄地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闩，把半扇门打开一个间隙，让我能够侧身钻到外面，像个贼一样。寒气从脸部直钻入身上。

    我来到屋后的泡桐树下。仍然很昏暗，看不清书上的字，我只能模糊地回忆每一篇课文的内容。我呼出的都是白气，吸进的却是一阵阵冰凉，整个鼻子都麻木了。我能看到我的眉梢上，都凝结了霜。不一会儿，我的双手就冻得没有知觉了。

    然而天光却越发亮了起来，书上的字也变得清晰，变得大了起来。那一排排黑字排列在书页间，仿佛是凸出来的，可以用手触摸它们。

    我左手拿着书，右手塞进口袋里，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背书。整个早晨，空无一人，我的读书声，可以传得很远，直冲云霄，也可以传到田野尽头，消散在大地上。我听到了屋子里，父亲说话了，他对我表示夸赞。这让我更加努力地背书。

    也许是早晨太过清冷，我的头脑也越发清醒，很快我就把读过的诗词和课文背上了。

    我抬头看看泡桐树，它像一位老人默默地陪伴着我。再看看地面上，才发现，早晨的霜很重，地上都有我的脚印。多么冷的早晨。

    我的手冻僵了，再也拿不住书本。于是我把书放在树根旁边，用力地搓着双手，然后把双手揣在怀中，蹲在地上，看着书上的内容，直到太阳光穿过树枝洒在书页间，直到整个村庄全部苏醒……

    那些背过的词句，学过的知识，也许泡桐树还记得吧。如果泡桐树也有心，它能否回忆起那些寒冷的日子，那双翻书的手。

    成年以后，我当了老师，有一次给学生们讲述这段读书的岁月，我告诉他们：书和树，也许都是有灵性的。人背靠着树，是“休”字，告诉我们要休息。人拿着书本，是“体”字，告诉我们读书是体面。去找一个你自己的空间，在那里读读书。

    我已不记得当年背书的内容。但那个拿着书本在树下徘徊的少年，心里装着对远方的希冀。我抬头，看远方的田野，一片薄雾在早晨的阳光下，缓缓散去。那份希冀和热爱，是凛冬岁月里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