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滚鸡雏
崔立新

 

    大地回暖,新绿萌动,村里的鸡坊又热闹了起来。

    一批新生命,即将破壳而出。看似没有生命迹象的蛋,忽然发出“笃笃笃”的微响。那是小鸡崽儿在蛋里用力啄击,一下、两下、三下……蛋壳裂开缝隙。继续,笃笃笃……鸡坊里充满这样的微响。

    缝隙渐渐扩宽,蛋壳终于裂开。一只只“肉滚子”从蛋壳里滚爬而出,噗噜噜跌进春风中。

    刚出壳的鸡雏,丑得很,紧闭双眼,不能站立,身体裹着湿漉漉几根毛,皮肤几乎半透明,能看得见里面血肉复杂的蠕动。但仅一夜,“小丑货”便华丽变身,变成嫩黄、酱花、雪白的小绒球儿,唧唧唧唧嫩叫着,滚来滚去。

    一周后,鸡雏便被装在铁丝编织的大笼里,走乡串户地售卖。鸡贩子通常骑一辆自行车,车后座驮两个铁丝笼。笼子被隔板分了几层,小鸡们拥挤在里面,在村巷阡陌间旅行。

    鸡贩子吆喝总像唱歌:“卖——小鸡儿——来啵!”几声过后,鸡笼前聚齐一堆人。想买的不少,不买的也爱看看。尤其小孩,更喜欢这些稚嫩的小家伙。

    小鸡们拥挤着,欢悦着,唧唧啾啾着。小细爪子在隔板上踩出“窸窸窣窣”的微声。有的还乍起翅膀,猛地一跃,像要飞出笼子。

    大人买小鸡很细致,他们拎起小鸡两条腿儿,让它们弹蹬、叫唤,挑那些欢实的、有劲儿的、叫声响亮的。她们还看小鸡的头,说,如果头往上够,就是公鸡;往下耷拉,就是母鸡。各家挑挑拣拣选好中意的,几只,或十几只,放进坛子形状的荆篓儿里,讨一番价钱,拉着孩子回家饲喂去了。

    我们家总是隔年买一次小鸡,满院子滚绒球,有一种温柔的生机。初时,鸡崽儿有点认生。一把小米洒去,小鸡会吓得四散跳开。渐渐熟了,不再怕;见人来,就“唧唧”叫着一齐滚扑过去。有的喜欢撵着人的脚滚动。娘有时急着干活儿,被群鸡裹脚,迈不开步,会嗔怪说:“你们这些小东西呀,真黏脚!”她弯腰伸臂“啊——嗤,啊——嗤”地驱赶,小鸡却以为要喂食了,一只只仰头“唧唧唧”,叫得更欢了。

    那时,我家的院子没有围墙,边缘用荆条篱笆做围挡。一年四季,阳光和风随时能进来。泥土地面,每天被扫得明光光,洒了水,呈现一种很光很润的硬实;柴火垛在西厢房牛棚旁边,一根根码着,整整齐齐;木质鸡槽撂在石榴树下,一碗清水,一槽食,每天刷洗,干干净净。

    圃子里,花草无声拱破泥土;篱笆根儿,喇叭花籽和丝瓜籽在比赛萌芽;半空,梨树摇着一枝枝雪,桃树绽着一串串火,槐树吐着一尖尖儿绿;地面,小鸡崽儿“唧唧唧”,一会儿跑这边,一会儿又一齐涌向那边。偶尔一颗树籽坠落,鸡崽儿们一愣。怯怯靠近去,歪头啄一下,发现不是啥好吃食,就继续向前滚。

    它们东一下,西一下,啄啄这儿,啄啄那儿。有的跑着跑着,忽然毫无预兆地就地卧倒;有的把翅膀像纸扇一样打开,小腿后伸,伸个懒腰;有的用喙梳理羽毛;有的张开翅膀练飞;有的把头藏在翅膀下睡个小觉……

    我们有时会偷偷捧起一只小鸡,观察它:毛茸茸的温暖触感,似乎哈口气就会被吹跑的轻柔,小小身体不愿被禁锢的挣扎,细嫩小爪踩在掌心里的酥痒……单单因这些小鸡,春天也是美好的。它们使我们的生活多了一种滋滋润润的鲜活,一种温柔、祥和与生气。

    活泼泼地,小鸡在长大,时光在翻新。

    桃花飘,梨花落,篱笆渐被藤蔓缠严实。鸡们卧在篱下,安静打盹儿。它们悄悄长大了,膀尖上的绒毛变作硬硬翅羽,尾羽也硬撅撅地翘起来,形成优美的弧形。

    一抹春风滚鸡雏,一幅永恒的画面,是春天留给我们的美好回忆。

当前:B3版(2023年03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