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杨泽义

 

    从小我就喜欢雨天。当时家在山上,下雨了,禾苗、树木就有了生气,屋后冬水田里的鱼儿又活蹦乱跳了。

    喜欢听下雨的声音。片片青瓦像一件件古朴的乐器,雨点落在上面,敲击出欢乐的音符。此时,我就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张开耳朵,让雨声进入心里。因大小、缓急不同,雨点敲出的乐曲也不同。细细密密的小雨一挨到瓦片,立即就被吸收了,声音如轻抚琴弦,又似人窃窃私语,情意绵绵。这种雨如果是在四五月,或是秋天,就会下上几天、十几天甚至几十天,让大人们愁肠百转、坐卧不安。还不识愁滋味的我,却十分喜欢这种天气——不用去捡柴割草了,可以尽情看借来的连环画,或者不慌不忙地做木刀、木枪。

    如果是艳阳高照突然转阴,风卷树叶、尘土呼啸而来,雨点在一声声炸雷的助威下像豌豆一样颗粒分明地重重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一片。此时,屋后雨打芭蕉叶的声音也传到屋里,发出通透的嘣嘣声。正当这雨声合奏进入高潮时,一阵狂风吹过,雨声顿时飘忽,过一会儿又重新响起,如此反反复复,恰似轻重有序、跌宕起伏的协奏曲。但这种雨下不了多久就停了,让人意犹未尽。

    当暴雨来临,雨点又密又重地打在瓦片上,就似千军万马在战鼓声、呐喊声助威下掩杀过来,让人想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诗句。只一两个小时,干水沟就会涨满,泥水滚滚而下。这样的雨一般会下一整天,在这样的天气里,似乎不宜做看书、手工之类的“文活”,我常常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着倾盆大雨在院坝里卷起的层层水雾,幻想着自己头戴斗笠,腰佩宝剑,缘着雨柱飞升而上,翱翔于茫茫天际。激情难抑之时,冲向书桌,写下“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好男儿志在四方”等豪言壮语,贴在书桌上方的泥墙上。又或者手握木刀木枪胡思乱想,想自己的志向,想自己的未来,每当此时,胸中就有了万丈豪情。

    正当我在“暴雨狂想曲”中自由翱翔时,陡然被一种冰凉的感觉唤回了现实——漏雨了。一场雨下来,地面到处都是积水,被盖也都湿了。家人拿出所有的桶、碗、瓢、盆、罐,根据水量的大小放上合适的工具。坐在没有漏雨的门框边,听那桶碗瓢盆罐发出的叮叮咚咚声,我就少了很多听雨的闲情,开始担心土墙会被淋垮,企盼着能够“风雨不动安如山”。

    如果雨天需要到田地里去做些农活,那就有机会与斗笠、草帽上的雨声来一场亲密接触。这时,我就真切地感受到小雨的声音是如此多情,雷阵雨的声音是那么粗犷。而很多时候,雨点总在农忙时或上学路上不期而至,把我淋成落汤鸡。夏秋季节的毛毛雨里,我干脆解开上衣,扬起脖子,张开双臂,让细细的雨点直接洒在脸上、胸膛上、掌心里,让一丝丝凉意直达心底。如遇暴雨,就摘来荷叶、芭蕉叶,或蓖麻叶、桐子树叶,顶在头上,听噼噼叭叭的打击乐。如摘不到这些遮雨工具,就只能撒开双腿,一路狂奔,听雨点打在泥地上发出噗噗声,打在水田里发出啵啵声,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而我自己,也变成了这雨中的音符——脚步啪啪作响,泥水应声翻飞。

    后来,我们住进了坚固的楼房,听雨的机会就少了。实在想念雨声的时候,就走进雨中,在雨声中回味几十年来的经历。偶尔也会在暴雨天,打上雨伞,卷起裤腿,冲进雨中,与雨声来一场激情飞扬的对话。

    在我看来,雨声是最原始、最纯净、最动听的音乐。雨声里,我的脑子会更加清醒,身体会更加轻盈,在那淅淅沥沥里,心灵得到滋润。

 

当前:B3版(2023年05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