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蝉会
◎ 马海霞

 

    儿时暑假,立秋这天,胡同里的铁锤大爷会招呼胡同里的叔叔和大爷去山上喝酒。

    铁锤大爷是个石匠,除了种庄稼还采石头贴补家用。他爱玩,盛夏时节,他便扛着他的长竹竿上坡干活。歇息时,他从兜里掏出麦粒,放嘴里嚼成面筋,将面筋缠在竹竿梢头,去树下粘知了。晚上别人坐在家里乘凉,他则拿着手电筒去树林里找蝉蛹。白天晚上都琢磨“蝉事儿”,收获自然不小。

    铁锤大爷也不小气,他会在立秋日,请大家打牙祭。菜肴他准备——将家里腌制好的知了和蝉蛹拿出来,放油锅里一炒,山珍便出来了。

    铁锤大爷出菜肴,其他人带酒带茶,酒是自家酿的粮食酒,茶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普通的一次聚会,却因酒肴太诱人,吸引我们小孩子紧随其后。

    到家附近的山上,找块大石头将酒菜摆上,大家便开喝了。我们小孩子另开一席,一人抓一把蝉蛹,吃完了再去抓。

    立秋的乡村傍晚,蝉和蛙还很热闹,一边是蝉鸣,一边是蛙鸣,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飙起高音来,谁也不服输。

    喝酒的叔叔大爷,声音也高了起来,有时说到激动处,声音竟然盖过了蝉鸣和蛙鸣。他们会说工作中有趣的和生气的事情。生活中不平的事情太多了,谁家都能搬出几箩筐。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大家劝几句,怒气也就消了。借着月色,大家再畅想未来的好事儿,孩子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也就完成任务了,好日子也便来了。瞧,大人们又转怒为喜了。

    伴随着一次次的立秋宴,胡同里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这条胡同,走出来六个大学生,一个大学老师,后来大部分人都搬离了这里。

    那些立秋在月光下吃山珍的记忆,浸染在岁月的光阴里,童话般温馨浪漫。因为有太多共同记忆,胡同老邻居,再见面还是很亲切。

    我到了一定年岁才明白,铁锤大爷为何在立秋的时候请客。胡同里的叔叔大爷都从事体力劳动,除了种地还干别的力气活儿,有采石头的,有在砖厂搬砖的,有在建筑工地当壮工的,有在翻砂厂干活的,高温酷暑对体力劳动者而言是最难熬的,大家挥汗了一个夏天,终于盼到秋天了,该庆祝一下。而大家能想到的最好的庆祝就是老友坐在一起喝点小酒。

    酒肴,铁锤大爷半夏就开始准备了。山珍谁不喜欢吃呢,既能打馋虫,营养又丰富,最关键的是向大自然伸手,一分钱不用花。

    夏天,在家衣着主打“断舍离”,立秋时,热老虎威力也不小,有外人进家衣着不便。大家边界感还是有的,去野外凉快又随意,吃喝玩乐顺便看看风景,烦恼的事儿倾诉出来,大家互相安慰,内心的烦恼也被抚平许多。柔和的月色中,再畅想一下未来,生活的希望便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来。

    立秋宴是胡同老邻居对自己度过夏天的一种犒劳,是大家送别炎热夏季的一种方式,也是庄稼人迎接新季节的一种仪式。蝉是托起这场聚会的最大功臣,是夏天大自然赏赐的佳肴美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到一条胡同都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我们这条胡同,街坊四邻都没读过多少书,他们老实、怕事,甚至还带点儿窝囊,但他们个个吃苦能干,团结友善,形成了胡同独有的风气,朴实、善良、勤劳、热爱生活。

    我是胡同长大的孩子,如今再踏进胡同,心里还会冒出亲切和温馨,胡同虽窄,但曾经的老邻居让人心里敞亮宽广。

 

当前:B3版(2023年08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