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我和弟弟住在外婆家。外婆一起带着的,还有上初中的表姐。
我们三个小孩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很大,刚买的一袋新米,没几天就见底了。因为贫穷,我们除了吃饱饭,就只能吃菜园里的应季蔬果,再没什么可吃的了。父母虽都在外面打工,但寄来的钱交了学杂费,就所剩无几了。
但外婆还是想尽办法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一天,外婆摘来了一个大南瓜,切好后生起炉灶,先将南瓜煮熟。接着,她用锅铲把锅中的南瓜碾成糊状,再倒进盆里,撒上厚厚一层面粉,用手抓均匀,再烧开半锅油,将面粉包着的南瓜用筷子挑着放进油锅。
柴火灶火力强,面糊一下锅,立刻翻滚矗立,犹如一座座洒满霞光的小山。柴火在灶膛噼啪作响,升腾起的火焰从铁锅与炉灶的边缘缝隙中窜出,红的火,黄的饼,在我眼中热烈而欢喜地跳跃着。
外婆炸满一锅又放一锅,不一会儿就炸了满满一盆南瓜饼。虽说是南瓜饼,可并没有饼的形状,因为是筷子挑起南瓜糊下锅,因此尤以条形居多,它们挤挤挨挨地立在盆中,色泽金黄,香气四溢。
我们哪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呀?外婆把盆刚一端上来,我们仨全都两眼放光,不一会儿就将盆里的南瓜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个年代,半锅油是珍贵的,一个大南瓜也是珍贵的,但外婆为了满足我们,隔一阵子就会给我们炸一次南瓜饼吃,南瓜饼也成了我们的童年美食,至今我都很想念那油炸南瓜饼的甜蜜味道,以及我们三姐弟围着盆吃南瓜饼的画面。
除了南瓜饼,外婆还制作过面糊汤。面粉加水搅成糊状,起锅烧水,等开水翻滚时,用筷子挑着面糊放入水中。等一个个小面团由纯白色变成奶白色,表面光滑如玉时,外婆就依次放入胡椒粉、酱油、盐,再撒点葱花,一大碗面糊汤就做好了。
面糊汤最适合在冬天喝,配上醋,一口下肚,胡椒的辣味和醋的酸味直冲头顶,全身顿时暖意融融。再咬一口面糊糊,软滑的面糊如一条小鱼唤醒我沉睡的味蕾。
那一锅面糊汤在我们几个孩子眼中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但外婆担心我们吃腻,有时会在汤里打两个鸡蛋,或放几片青菜,这一番操作下来,顿时让那一锅面糊汤更鲜美了。现在想来,那又酸又辣的面糊汤让我对贫穷的生活也充满了感恩和热爱。
长大后我才知道,我在童年吃的面糊汤其实就是北方餐桌上最常见的疙瘩汤。我敢肯定,我那从未踏出村子半步的外婆绝不知道“疙瘩汤”这个名字,她只是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了这一道美食,用以表达她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关心和爱护。
现如今,我常常去饭店吃饭,也能吃到各种各样的美食,也有南瓜饼,也有疙瘩汤,但唯独那没形状的油炸南瓜饼和胡椒面糊汤是再也吃不到了,因为那是记忆中的味道,是外婆的味道。那味道在我的记忆中久久停留,不曾散去。它们给了我无数的温暖和无穷的力量,令我怀念起童年那段艰苦但快乐的岁月,又让我充满了前行的动力。
蓦然回首,外婆早已离世,而我总在无数个夜晚想起外婆,尤其是在深冬的寒夜里。在那些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冷夜中,我经常想到我们祖孙四人围桌吃饼喝汤的岁月,想到与世长辞的外婆,想到再也没法品尝到外婆用她那双满是褶皱的手做出来的油炸南瓜饼和面糊汤,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泪也就一滴一滴地无声落下,犹如窗外寂静飘散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