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话匣子”
◎ 王兵全

 

    岁月荏苒,时光如梭,生活中的美好记忆既遥远也亲近。

    小时候,收音机对于生活在大山深处的农村人来说,绝对是稀罕物。每当傍晚,人们三三两两,从冒着炊烟的巷道走出来,或端着饭碗,或吸着旱烟,或站或蹲,在不同角落侧耳倾听生产队的大喇叭传来的广播声。

    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有一天,我和爷爷担着自家产的香蕉梨到二十里外的集市售卖,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不断,很是热闹。正在忙于叫卖时,从旁边店铺传来唱戏的声音,是秦腔《葫芦峪祭灯》:“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修就了卧龙岗一洞神仙……”爷爷突然不说话了,顿时沉浸在悠扬的唱腔中。等所有人都散去,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也才知道那是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

    回家路上,爷爷对我说:“咱们也买个‘话匣子’吧。”其实就是收音机。爷爷的话让我兴奋不已,一路上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全是劲,从山沟里一股劲爬到山顶。回到家时,月亮升得老高,天空的星星不停闪烁,村中玩耍的小伙伴早已回家,我还沉醉在爷爷说过的话中。我心里清楚,这可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从此以后,爷爷一有空就去邻近村庄的商店了解收音机的价格、样式。小学快毕业时,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物件,仔细一看,原来是台崭新的收音机,一个迷幻的长方体,深蓝色的外壳,正面是白色的,两个黑色按钮像两只瞪大的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我没敢触碰,怕碰坏了,就问爷爷:“在什么地方买的,多少钱?”爷爷不慌不忙地讲起买收音机的故事。原来,为买这台收音机,爷爷跑遍邻近乡镇和村庄几乎所有商店,看过无数收音机,一个比一个精致,但高价格却把他拒之门外。

    后来,爷爷到距离我们村大约二十里地一个叫魏家岘的地方去看收音机,商店柜台上摆放的收音机造型各异,价格却高得让人无法承受。看了许久,也思谋了许久,爷爷几乎打消了买收音机的念头,随后跟售货员讲起他近几年买收音机的故事。听着爷爷的诉说,售货员一言不发,陷入沉思,好像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内心。当爷爷起身离开柜台时,售货员让他稍等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从柜台背后取出一台收音机,说这台收音机里面的导线从焊接处脱落了,用胶布粘上就能用,价格也降成原来的一半。售货员还当场打开后盖,用胶布在收音机里面粘了一下,并装上电池,让爷爷现场试听,果然能收听广播。就这样,在欣喜之中,爷爷用5.5元钱买到了收音机,这对于生活有些拮据的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

    说完,爷爷小心翼翼地扭了一下左边的黑色按钮,一声秦腔就“吼”了出来,声音洪亮悦耳,犹如久违的天籁。从此,爷爷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收音机,然后点着火盆烧上罐罐茶,边听收音机边喝茶,悠然自得。每当晚饭后,爷爷就坐在土炕上,一边透过窗户仰望星空,一边聆听世界的声音,陶醉于那山、那水、那人、那事。村里的小伙伴打闹玩耍的空隙,我都会请他们到我家观摩爷爷的收音机,他们总是饶有兴趣,仔细研究一番可爱的收音机,在赞不绝口中多了一份留恋。

    后来上了初中,第一次路过魏家岘,我专门去看了看爷爷买收音机的那个商店的模样,白墙、青瓦、玻璃窗、棉窗帘,面积约为30多平方米,水泥柜台后面立着许多货架,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还有几台收音机,柜台后面站着一位个子瘦高、头发花白、留有胡须的售货员,我暗暗想“就是这个人把收音机便宜卖给爷爷的吧”,我反复打量着他,心中不由产生一种敬意。

    走出商店,大门正对面是既宽又平的土路,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我想这么漂亮的路上,平日里定会有很多手扶拖拉机或人力架子车行驶。从大商店到我们家二十里崎岖的山路,是爷爷肩上扛着铁锹,手中提着粪笼,粪笼里装着心爱的“话匣子”,一步一步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爷爷去世后,“话匣子”成了我珍藏的宝贝,它也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成长甚至变老,承载乡愁的“话匣子”,在我生命的记忆里,成为书写故园之恋的主题之一。

    2022年新春时节,回老家时,我又去了一趟魏家岘。曾经的土路已变成宽阔的柏油路,道路两旁的杂草被五彩缤纷的迎春花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当年的大商店也改建成二层白色小洋楼,仿佛是一个放大版的“话匣子”,正播放着新时代的进行曲,讲述着黄土高原人家走进新时代建设幸福美丽家园的动人故事。

 

当前:B4版(2023年11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