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兰花爱得痴迷。
兰的字形,两点三横,简洁朴素;兰的读音,轻短响亮,尾音上扬;兰入画幅,叶如软剑,花如蝶舞。一枝青玉半枝妍,令人心清神安。
花盆里的兰,案几上的兰,山野中的兰……我全都爱着。兰,花美、叶美、香气美,三美皆全。兰,气清、色清、神清、韵清,四清并俱。爱兰,自然就尝试着养兰。在我家,兰花常有七、八盆,墨兰、吊兰、寒兰、君子兰各有一二。四种兰,各有其品性:墨兰,秀;寒兰,幽;吊兰,泼;君子兰,端庄谨严。
人养兰,反过来,兰亦养人。养兰,急不得,懒不得,快不得,慢不得,真真磨人心性。你须将心贴上去,跟从兰的脾性走。比如,每年入春,我都记着为兰花倒盆换土,依着养花师傅的叮嘱,在花盆底部放一块烧过的蜂窝煤,将花生壳、松树皮、腐殖土、肥料拌在一起入盆,植入花株后,轻轻用手拍平,再铺一层透气性好的陶粒兰花石。年年如此,一丝不苟。
兰,回报我花开之际满室香的宁馨,也抚平我做事“三分钟热度”的浮躁。
家养的几种兰花里,我最可意的是墨兰,其不偷懒,不耍滑,守时守信,素常日子只是默默绿着,年节之际捧出灵动的花朵,也正因此,墨兰又称为“报岁兰”“拜岁兰”。
第一次见墨兰,是在某年临近年关时。来访的闺蜜,手里捧一盆墨绿色的植物,长叶如剑,浓绿流彩。她告诉我,花的名字就叫“墨兰”,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室内转了一圈,将墨兰置于书柜旁的案几上。到底是兰,不同俗草,她一来便提升了房间的气韵,一袭幽谷长风,无限宁静致远。
不几日,兰根处抽出了两根花葶,日渐伸长,高竟逾尺;又三四日,花葶上,自下而上爆出十几颗大麦芽似的花苞,孪生姊妹般紧紧依偎,一副娇柔又好奇的模样。花未开,已暗香悠悠,低头细嗅,才看到花柄末端蓄有一颗水珠,那幽微清芬的兰香,是来自这黏稠发亮的“蜜露”吗?
除夕夜,第一朵墨兰绽放,灯下,五瓣花完全打开,真有一种飞起来的动感。别致的花色,近于墨色,不炫不媚。五瓣花分上下两层,花下一舌瓣,星点斑斓,微向外卷,似乎有倾诉之欲。苏东坡说,春兰如美人,而我觉得墨兰却有沉静的书卷气,那“墨”,第一是说其色,花如淡墨色,叶为墨绿色;第二也在暗示其气质,像那砚中墨、砚边人,也该如墨兰潇洒。
大年初一,下了雪。雪在窗外轻柔飘落,兰在案上脉脉绽放。微微的花香,飞扬在空气里,轻嗅一下,像一根手指拨动琴弦引起颤音,兰香如弦音在房间里扩散、回响,袅袅不绝。
热闹、浮躁、膨胀的年节情绪,慢慢松弛、平静下来。沉浸花香,心如静湖,报岁的墨兰,引我沉入一种自足之境,如斯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