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的希望
◎ 陈雪

 

    世间万物,最爱梨花。

    梨花绽放,于文人是邂逅诗意;于我们,却是迎接一场苦乐交织的战役。

    梨花必须人工授粉,且最佳授粉期只有两三天。所以,每年梨花开时,全县万亩梨园里喧腾着劳作的欢闹。

    其实,在此前几天,村人已经开始忙碌——制花粉。

    早晨摘下酸梨花苞。午后,全家人围坐一团,两手各拿一朵花,花心相对相互摩擦,花药、花丝和花瓣一起滑落至大张白纸上,然后清除花瓣和花丝。待纸上爬满薄薄一层嫩黄,再将纸置于多层架子上。

    铺满花药的十几层架子,占据屋子多半空间,满屋流动着梨花香,浓得恼人。父亲彻夜不能眠,他烧好炉子,将小屋室温维持在25度左右。让热气逼走花药中的水分,逼出浓郁的香味。第二天,米黄的花粉浮在白纸上,皱缩的花药皮也静静地浮着——花粉就做好了。

    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授粉了。

    远望梨园,目光所及皆是满目亮白,浩荡着流入天际。浓郁的香铺天盖地袭来,大地笼在银白里。一株株梨树开满烟花,炸裂在温柔的春日里。

    男女老少都散在田里,人手一根竹竿,竹竿上绑一小块橡皮或烟头,上面沾上花粉,只要对准花蕊轻轻一点,剩下的就只需交给时间。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其痛苦。密密麻麻的花团簇在一起,又小又居于高处,想为其授粉是需调动全身精力的。

    妈妈和奶奶负责最底端的,她们手捏橡皮,沾一点花粉,不时纠结着选哪朵花又该放弃哪朵花。做好选择后,抬着脖子,伸高手臂,小心翼翼地点下期冀。花粉珍贵,一簇花里只能点三两朵花,那些不甚饱满的花,只能被放弃。

    爷爷负责中部。他是种果树的高手,哪朵花争气,哪朵花无能,他一眼就瞧得出。他踮起脚,为那些有追求的花点上希望,从不拖泥带水。

    爸爸负责最顶端的,这部分最难授粉,可是一旦成功坐果,这里的果子沐浴最充足的阳光,也最甘甜。爸爸手持细长的竹竿,仰头凝视,瞄准花蕊,快速点上去。这时不可以迟疑,稍一停顿,风袭来或其他人扰动了枝条,就很难点中了。

    至于我,最喜欢爬到树上授粉。我灵巧地在树上窜来窜去,一会儿帮爸爸往下压一下树枝,一会儿帮妈妈点够不到的花,一会儿和不远处的树上伙伴隔空用嘴打闹较量。

    不管是点最下端的还是最上端的,都要一直仰头抬胳膊,时间久了,酸痛至极。时间不等人,谁也不舍得停下来休息,不过我们自有解乏的办法。爸爸朝紧邻的梨园吼一嗓子:“老三,来一首!”三叔爽气得很,梨园里顿时飞出高亢的歌声。一曲未终,不远处的和声就淌了过来。很快,远远近近的歌声、笑声将梨园缀成一片。唱得累了,男人们还会比拼授粉速度,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你争我赶,比盛开的梨花还要热闹。

    日头见落,温度降至15度以下,就要收工了,因为那是梨花不喜欢的温度,即使授粉也坐不了果。

    忙不过来的时候,甚至要从别处招人来干活,无数的人穿梭在繁密的花中,人点着花,花看着人,默默许人一份秋日惊喜。

    如今,网购越来越发达,故乡的梨子也越卖越远,房子也修得越来越大,我们再也不用和花药挤一屋而憩了,因为已有专门的大房间来包容它的浓郁。

    如果让我选最伟大的发明,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取粉机,只需轻轻按下按钮,就可以得到花药了,想做多少做多少。花粉自然不再那么珍贵,点花授粉也大气了,长竹竿捆一小把鸡毛,奢侈地蘸上花粉,然后一顿乱舞,保证结果多多。

    都说春天给人希望,可那希望只是一截虚浮的火烛,只有有人去点亮它,才能化虚浮为真实,结出甜蜜的果。

    时光不负勤苦人,乡人们努力发展梨园经济,开发特色旅游活动,带城里人体验授粉、品味梨花宴、承接婚礼……美丽的地方越来越富饶,富饶的地方也一定会更加美丽,因为人勤树不懒!

    想念那一树树洁白的梨花,因为它承载着乡人的希望,铺垫着乡人的幸福!

当前:B4版(2024年03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