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听的名字
戴晨

    “吕狗子!”

    前段时间,一个陌生面孔来到我家,奶奶的脱口而出让我一惊。我下意识地朝奶奶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你怎么骂人呢,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啥难听啊,吕狗子是他乳名。”

    吕狗子自己也说,“不碍事的,打小被吕狗子长吕狗子短喊习惯了。我这乳名算顺口的了,还记得以前村东头的大夯牛和西头的小白果,每次快吃饭的时候被各自爹妈从河东喊到河西,那声音真比得过村口的大喇叭了。我在城里人五人六的,回到家能有人叫我吕狗子,心里倒也舒坦。”

    我突然想起之前网上流行的一句话:一到过年,城里的Lucy、Linda、Jack回到村里就变回了翠花、小红、二狗子。看似戏谑的说法想想却也是事实。

    然而在我的印象中,乳名并不难听。比如《西游记》里的唐僧,乳名叫江流儿;再如《红楼梦》第一回:“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再如郭沫若先生,在《少年时代》里透露自己的乳名叫文豹。相比这些字眼,家乡的乳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倒也能理解。以前的人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辈子都在与鸡鸭牛犬打交道,对那些朝夕相处的动物有很深的感情,对自然力量也充满着敬畏。他们起的乳名也与之相关。像吕狗子、大夯牛,小龙河、小白果等稀奇古怪的名字便横空出世了。正应了《红楼梦》中王熙凤说的那句话:“你们是庄稼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她。”大人们自幼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自然盼着孩子一生能平安顺遂。

    倒也有些乳名不按常规套路来,比如村大路口的大叔叫“锅子”。据说他出生那天上午,母亲桂芳正腆着大肚子下地劳作。临近晌午,田地里的男人女人陆陆续续扛着锄头回家了,她的腹部突然绞痛万分,一时间瘫倒在了田埂上。在河道旁放鸭的国强大叔闻声过来,也不知从哪捎的一口锅,成了接生孩子的摇篮。自此,这孩子的乳名就叫“锅子”了。

    但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村子里那些难听的名字听得少了,突然某一天说没就没了,不知是在屋檐下老去了,还是被高高的院墙锁住了,亦或是被漂泊的游子打进了背包?逢年过节,虽然那些难听的名字又会重出江湖,但那些呼唤的声音却在年复一年中变得苍老。

    我有时会问奶奶我的乳名,奶奶说从你这一代开始,家家户户都有学上了,识字的人多了,那些难听的名字也就不受待见了。你啊,就叫晨晨,听来也算洋气。

    我想也是,难听也好,好听也罢,都是大人对孩子的呼唤,承载着长辈的美好祝愿,是每个人与故土和亲人割不断的脐带。

当前:B3版(2024年05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