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田野散步：我，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

    父亲本不愿出来的。他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儿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父亲听完点点头，便去拿外套。他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他的话一样。

    儿子在前面带路，蹦蹦跳跳的。小家伙走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怎么还没到地方啊？”

    小时候我也常这样问父亲，总觉得这条路很长，长得纵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每次他送我上学，我都像脱了缰的野马，撒了欢地跑，跑出很远，可一回头他还在身后。我一度怀疑这条路被父亲施了魔法，即使我是孙悟空，也难逃他这个如来的掌心。然而就是这么一条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的路，现在却一眼就能看到底。

    是什么时候，它变得这么短了呢，短到有几次我从外地回家，刚踏上这条小路，就闻到了家里的味道：是父亲做的摊鸡蛋，红烧排骨，还有糖醋鱼。我看到父亲站在家门口，望着我归来时的方向，他离我很近，近到都能数清他脸上的皱纹。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像个孩子似的拥抱他，却差点把他撞倒。莫非是小路读懂了我们的心思，它变短，是不想让我们的思念太过遥远？

    父亲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看到一棵大树，他上前摸了摸。他说我念书那会儿它还是棵树苗，现在都已经碗口粗细了。路边的一处池塘，已经干涸了。那会天热，我总到塘边乘凉。丢了家的青蛙们，也不知都去了哪里。小时候只顾得玩，却也没记得它的模样，如今只能全靠想象。

    父亲说，“那是因为以前走得太快了。”是啊，长大之后，我们学会了奔跑，再远的路，似乎都不再遥不可及。然而我们只顾着到达，却忽略了沿途的风景。“是时候，看看来时的路了。”父亲的眼里，这条路又变得无比漫长，长到可能需要用尽余生才能走完。

    就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记忆深处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儿子，父亲有些吃力，我又拉起了他。一条路，三代人走出了三种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我背上的同右手拉着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