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时,似乎很享受做饭炒菜,干农活即便再忙再累,每顿饭她都不会马虎。那时缺油少盐,猪肉更是稀罕甚至奢侈之物,但自家菜园里,茄子、黄瓜、梅豆(扁豆)、白菜、菠菜、豇豆等时令蔬菜可任意采摘。平常日子,我家饭桌一般不会少于四盘菜。假如有客人上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母亲都要整出“七个碟子八个碗”。时令菜蔬之外,可能还有香喷喷的炒鸡蛋或鸡蛋羮。
我和妹妹成年之后,均远离家乡,留下母亲独自在老家生活。那些年,母亲居住“干打垒”的瓦屋里,厨房有柴火灶,她也有足够的体力,每顿饭母亲仍能动手炒两个菜犒劳自己。后来,我为母亲购买新居,一栋两间两层楼房,周围邻居都用液化气炒菜,无人再烧柴火。母亲不敢使用液化气,只能用电饭锅做饭,用电煮锅煮菜。几样青菜、两个鸡蛋,还有苹果香蕉等,母亲喜欢大杂烩一锅炖,纵使清汤寡水索然无味,她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仿佛享用山珍海味。
电话中,我要母亲去附近超市买些排骨、五花肉之类,增加营养。母亲说不想费事,而且肉食不好消化,鸡蛋和青菜同样有营养。我想,也许母亲说得在理,年龄大了,吃素不是坏事。
妹妹在与老家相邻的三线城市打工,除了照顾自己的小家庭,一两个月回老家一趟,看望母亲,陪母亲待上一两天,炖排骨、炖鸡汤,让母亲吃上两顿舒服饭。妹妹每次回家,都会跟我视频通话。视频中,我看到母亲端着一大碗排骨汤或鸡汤,吃得笑容如花,就像我们小时候的馋相。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母亲不是不能吃肉,而是她老了,老到不能为自己好好做一顿饭了。
有位深圳本地同事不经意间告诉我,他母亲有八十多岁了,他为母亲请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负责做饭洗衣,一个专门负责护理饮食起居。我母亲自己做自己的保姆,常年粗茶淡饭,却越活越健旺——每天都要去与新居相隔约两公里的老屋菜园,挖地、浇水、除草、种菜、摘菜,风雨无阻。
每年“十一”假期,我会从千里之外回老家一趟,待上十天半月。为了让母亲吃上可口的饭菜,以前极少下厨的我,努力练习炒牛肉、炖排骨、熬鸡汤等烹饪技巧。回老家期间,隔上两天,我为母亲炖上一锅排骨或者鸡汤,坐下来陪她一起慢慢吃。中餐和晚餐,母亲可以吃一碗排骨或鸡肉,还有一碗大米干饭。我把鸡腿夹到母亲碗中,母亲开心地笑道:“我喜欢吃鸡腿!”母亲憨态可掬的样子,真像小时候的我和妹妹。
多年以前,母亲说过:“我把你们养大了,你们会像雀儿一样,飞得远远的!”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作为儿子,我何尝不想膝前尽孝?然而为了生计,我不得不外出闯荡。
原先,我一直认为,母亲年岁已高,各项生理机能下降,少吃肉食多吃素菜有益健康,即便天天吃素亦无妨。实际上,母亲还是喜欢也能够吃荤菜肉食,只是她嫌费事。
一年四季中,“苦行僧”般的素食,是母亲的生活常态。年迈的母亲,生活只求简单,不愿复杂。这种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多少有些被迫无奈的成分。
母亲,繁华落尽,老到只能删繁就简,就像一棵北方冬天的树木,青枝绿叶已成回忆,唯有嶙峋枝干裸露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