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一挤,暖和
◎ 杨立英

 

    儿时的冬天,如一块大黑布,早早地扣在天地间,让人感觉到白天的短暂。家里的鸡们,在天色渐暗后匆匆回窝。可母亲总也不放心,担心某只贪玩爱串门子的鸡忘记回家,便差我爬到鸡窝去数数。它们挤在一角,让我很难数清,便不耐烦地喊叫:“鸡窝有四个角,你们干么非要挤成一团,不嫌累呀?”

    母亲却笑笑说:“天冷,它们挤在一起,挤暖和呗。”

    挤暖和,这一说辞我并不陌生,学校的课间,手脚冻得发木的孩子们常做一种游戏,玩法也很简单,大家贴墙站成一排,少则三五人,多则一二十人,齐声喊着号子:“挤,挤,挤暖和,挤掉谁,谁尿炕,挤毁孩子不要娘!”随着声声口号,两侧的同学使出吃奶的劲往中间挤,中间的同学用腿支撑着用力贴紧墙壁,如果谁从队伍中被挤出来,就要回到尾部再重新往里挤,如此循环不断,在反反复复中,大家挤得热火朝天,挤得满头大汗。在寒冷的冬天里,用这种原始而简单的方法,享受挤出来的暖和。

    我家的冬天,每夜同样上演着挤暖和的一幕。只不过,在学校里是站着挤,我们家是三代人在土炕上挤。

    那时,屋里的灶台连着睡觉的土炕,冬天烧火做饭时,土炕是热的,被窝也是热的。因为缺柴少草,自然舍不得再给爷爷烧炕烤火,母亲便动员爷爷从他冰冷的西屋搬到我们的大土炕上,不足四米长的土炕上挤着大大小小七口人,爷爷的被窝放到最暖和的炕头,中间睡着我们姐弟四个,父亲和母亲被挤到炕尾。一家人被子搭着被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缩手缩脚,睡得极不舒展。早晨醒来,爷爷常故作生气地问:“是哪个小坏蛋把脚丫子搭到我身上了?睡个觉咋比干一天活还要累呢!”“是大黑猫吧,大黑猫最喜欢钻被窝了。”我说这话时,正看到家里的大黑猫从妹妹的被窝里钻出来,舒展着憋屈的筋骨。

    回想起来,那时的土炕虽然不大,一家人挤在一起,却是那么幸福和温暖。

    随着一场场雪的降临,快乐的童年也渐渐远去。我参加工作后,一间宿舍挤满了五个人,科室不同,喜好不同,难免有些摩擦。喜欢安静的我极不适应,只要有时间就往家跑,不惜骑行三十里的路程。一次大雪后,瘦弱的我骑着一辆二八杠的大轮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路面上的积雪经过碾压、融化、又重新冰冻,鞋印、车轱辘印杂乱地镶嵌在上面,坑坑洼洼,坚硬而光滑。我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等我像一片破碎的雪花,心力交瘁地出现在家门口时,积攒了多日的委屈瞬间汹涌而出。

    母亲安抚着我的情绪,指着院子里的雪堆说:“你看,挤在一起的雪,才不会融化得快。你呀,不是屋子挤了,是你的心挤了吧?和同事们相处,要学会给别人温暖,才会得到更多温暖。”大字不识的母亲,不会说文绉绉的抱团取暖一词,但她的话语,却让我渐渐平复了心中的烦躁和委屈,在包容和理解中,我学会用一朵雪花,去吹开另一朵雪花的春天。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几个舍友相互理解,相互成全,成了要好的朋友,狭小的宿舍也变得宽敞明亮起来,不再觉得拥挤。

    如今条件好了,家里的房子越住越大,人们早已习惯躲在自己的私密空间里,自由自在,谁还乐意在一起挤呢?周末,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室内如春的温度,我却感到有些冷,我知道自己又在怀念那些“挤暖”的日子了。

 

当前:A3版(2024年12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